袍哥旅長覆滅記

1922年初春的一天，戰后的硝煙還沒有散盡，四川什邡縣城人聲鼎沸，刀斧手簇擁著時任四川邊防軍總司令賴心輝手下的一個混成旅旅長張升廷走了過來。

“殺了他！殺了他！”眾人扶老攜幼，又哭又叫。五花大綁的張升廷環顧四周，心里害怕，卻硬起嘴說：“殺了我，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只見刀斧手手起刀落，他的那個頭就像滾西瓜一樣落了地。

一

張升廷又叫張煜，綽號張癩子，什邡縣人，出生于1881年。他的父母早亡，從小就不學好，斗大的字認不了兩籮筐，一天到黑偷雞摸狗，性情暴虐，經常跟人打架，打起架來又兇又狠。什邡縣永興場的袍哥李潤生見他生得橫，下手又狠，就問他：“愿不愿意跟我干？”張升廷說：“愿意。”問他怕不怕事，他鼓起眼睛說，啥子也不怕。張升廷加入了袍哥組織后，就為李潤生賣命，身上經常別一把殺豬刀，天不怕地不怕的，沒有幾年，他操渾水袍哥就操上了“五排”，屬于骨干分子了。后來他還同綿竹縣西鄉的袍哥舵把子侯國治成了拜把子兄弟。

1911年秋天，保路運動興起，四川各地紛紛組織同志軍，向清政府發動進攻。侯國治是同盟會員，也組織了同志軍攻打成都，張升廷就隨侯國治的同志軍攻入了成都。四川軍政府成立后，為了統一川軍編制，都督尹昌衡下令，將所有駐扎在成都附近的同志軍選其精銳，改為川軍第二鎮，后來又改為師，由彭光烈任師長。侯國治任第二鎮第八標標統，相當于團長。他帶著自己的人馬返回綿竹，并率隊伍攻占了安縣，后來在攻打茂州城的時候失敗，隊伍也自動解散了。

1912年的5月，失去了靠山的張升廷帶著他的幾個兄弟伙回到了什邡老家，又干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一天，他帶著幾個丘八來到了一戶人家里，這家的女人長得幾分水靈。張升廷拿了東西不說，還把女人按翻在地。這家的男人也是袍哥，還是什邡縣袍哥舵把子馬騰寇的拜把兄弟，就求他：“張大哥，算了嘛，看在馬舵爺的面子上行個方便！”

張升廷一點不買賬，鼓起牛眼睛惡狠狠地說：“馬舵爺，老子們怕他啊？”抽出刀來噗的一下就把這家的男人砍了，還把女的也殺傷了。

自己的拜把兄弟被殺，馬騰寇氣得青筋暴起，他大罵：“狗日的張癩子，你娃也太狠了點！”立即吩咐手下，要找張升廷算賬。

張升廷聽說馬騰寇要來收拾他，嚇得連夜逃到了綿竹，去投奔另一個袍哥徐子光了。徐子光也是操渾水袍哥的，在當地也是一霸，專門擺酒為張升廷接風，他端起酒來說：“張大哥，你們來了，我們就好整得多了。”

兩股渾水袍哥合在一起也有二三十個人，十幾條槍了。張升廷的膽子也真夠大的，這年9月，他帶起人就去攻打綿竹縣公署，打死了總爺，嚇跑了縣官，將縣城洗劫一空就跑。馬騰寇這時還沒有放過他，四處派人尋找他們幾個的下落。張升廷有點害怕，徐子光說：“你咋個去殺他的人嘛！”最后，徐子光又介紹張升廷到安縣的永安場去投奔另一個袍哥舵把子陳洪肇（外號陳紅苕），他手下也有好幾十個人。為了擴大勢力，張升廷和陳紅苕又派人去聯絡黃顯廷，三個人結成拜把兄弟，三股人合成一股，四處搶劫嫖賭，把安縣一帶鬧得雞犬不寧。

沒過多久，他們三個人又同石泉縣的傅開榮和袍哥大爺陳紹宇等勾結在一起，張升廷平時住在陳家壩舵把子杜文功的家里，三十多歲了還沒娶老婆。有人就給他介紹了薛紹世的堂姑。張升廷長期領著一伙人打家劫舍，攔路搶劫，發了不少橫財，老婆也一個接一個地娶，一房二房三房。中壩太平場的舵把子石大爺為了與他聯姻，把自己的三女兒嫁給張成了第四房老婆。據說張升廷先后娶了9個老婆，他想娶10個老婆，用他的話來說，這叫“十全十美”。

張升廷有了這么多的親戚聯盟，勢力也越來越大，兄弟伙越來越多，從開初的幾個人到幾十個人，這時候已經有四百多個人，長槍短炮兩百多支，成了江油、安縣、彰明、北川一帶的惡霸。

二

辛亥革命后，袁世凱竊取了大總統寶座，全國上下憤憤不平，護法討袁之聲四起。1913年8月15日，廣安的同盟會員、袍哥首領張百祥率領一千多人攻下了綿陽縣城，第二天就宣布獨立，成立川西北討袁軍總司令部，隨后又派陳紅苕和張升廷率領他們幾百人的袍哥隊伍去攻打江油、彰明兩縣。

兩人把隊伍駐扎在中壩，派人去城里，限令兩縣在十天之內拿出兩萬銀元，否則就要攻破城池。兩縣知事慌忙召集紳士湊夠了錢送來。有了錢，他們也懶得去攻城了，放任士兵四處嫖賭。此時，四川都督胡景伊派出的鎮壓討袁軍的川軍第三師孫兆鸞圍攻上來，陳、張二人的袍哥隊伍大亂，陳紅苕和張升廷帶著人馬逃出了中壩，在安縣永安場和石泉縣的陳家壩一帶休整。

張升廷嘗到了“獨立”帶來的好處，過了一陣子，他和陳紅苕商量，準備攻打石泉縣公署，然后宣布獨立。他們帶著人馬進抵漩坪，城里的知事趙宗彬棄城而逃，警察也跑了，城里的居民紛紛出城避難，張升廷一槍未放就占領了縣城。他帶著一幫隨從住進了縣公署發號施令，成了一縣之首。隔了幾天，黃顯廷、傅開榮等又帶幾百人來對縣城進行了一番洗劫，幾個人才帶著袍哥們離去。知縣趙宗彬回到縣里后，不檢討自己棄城逃跑的過錯，反而對為張升廷籌糧備款的人都嚴加處罰。

張升廷經常對手下的人說：“你們要發財，要吃好東西，就跟張大爺來！”他把人馬分成三股，各走一方。張升廷回到陳家壩自己的老窩，依然到處搶劫，“拉肥豬”、“關圈”，強索錢財。安縣、江油一帶匪患大甚。當時的軍閥們實在看不下去，幾個縣進行了一次聯合清剿，并將張升廷逮住，關進了縣衙。這邊還在商量如何處置，那邊兩個小嘍啰卻趁夜潛進縣公署，把張升廷救了出來。張升廷狼狽不堪地跑出了城，一邊逃一邊還憤憤地說：“你們要來收拾我，我就要燉你們的狗肉！”轉而對兩個人說：“你們救了我，我要獎賞你們。”

這年秋天，陳宧受北洋軍馮玉祥的派遣到安縣清鄉，張升廷等一聽，連忙帶著人逃到甘肅的碧口、武都一帶，1916年護國戰爭勝利后，陳宧逃出了四川，張升廷等才又回到安縣。第二年，陳洪肇被安縣的袍哥打死在城關的一個茶鋪里，張升廷摩拳擦掌正想報仇，川軍幾百人的部隊又過來圍剿，圍住陳家壩開始進攻。張升廷這時還有兩百多人槍，他給兄弟伙打氣說：“不要怕，給老子們打！”一時之間槍聲大作，張升廷提著槍親自上陣。從早晨開始，打了一兩個鐘頭，川軍被打死了好幾個，傷十多個，張升廷也死傷二十多人。他自知不是川軍的對手，就逃到中壩太平場去了。

后來川軍和滇軍黔軍混戰，顧不了這幫土匪了，張升廷休養了一陣，又開始在江油、綿陽、梓潼等地活動，很快又拉起了一支五百多人的隊伍。他懷疑上次被川軍圍剿是陳家壩的袍哥大爺張奠成告的密，就帶起一幫人闖進張家里。張奠成見勢不妙想跑，被張升廷抓住后一槍打死，還把張家洗劫一空。綿陽縣的知事懼怕他來攻城，城門緊閉，立即報告上峰，請求派兵守衛。川軍三師師長鐘體道這時從成都退到綿陽，聽說張升廷的勢力大，就派人去收編，封了他一個團長。張升廷從此就當起官來了。

三

張升廷在綿陽城里還沒有駐好長時間，另一支川軍呂超部就從成都殺了過來。呂超激戰一天攻下了綿陽城，劉存厚、鐘體道率部連夜退往廣元昭化，最后又退到了陜西漢中。張升廷沒有跟著跑，他一邊把隊伍拉到了黎雅場駐扎，一邊派人去打探消息。回來的人報告說，呂超去追劉存厚了。張聞言哈哈大笑：“等他去追，這里又是老子的天下了！”他吩咐手下收拾東西，大搖大擺地帶著人馬來到中壩場，開始委官收錢收糧，行使一方權力。過后他又把隊伍拉到綿竹，和徐子光會合，手下已有一千多人。

劉存厚時時都想打回四川，在熊克武的邀請下，他組成“靖川軍”，沿川陜大道一路殺回。他了解到張升廷人多勢眾，馬上就收編成混成旅，封張升廷為旅長，交由當時擔任進攻成都的川北邊防司令賴心輝指揮。后來，賴心輝倒戈，自任四川邊防軍總司令，張升廷還是在賴手下當混成旅旅長。

由于連年混戰，什邡縣城空虛，無兵可守，鄉紳害怕那里的土匪巫人杰和楊邊花兒（姓楊的獨眼）的搶掠，于是請求駐扎在綿竹賴心輝部的張升廷混成旅回什邡縣城駐守。機會來了，張升廷奉命浩浩蕩蕩開進了什邡縣城。

見有官兵來守，什邡縣知事姚秉璋及一班人馬就迎了上來：“張旅長一路辛苦了。”

“應該，應該。”他看了知事一眼，就去了縣公署。姚秉璋趕忙吩咐倒茶。張升廷端起茶呷了一口，說道：“姚知事，你治縣無方，匪患遍地，怎么說？”姚秉璋解釋說：“城里無兵，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我看你也該歇下來了。”姚秉璋不知何故，問道：“這是啥子意思？”

張升廷說：“你不用再當差了。”接著喊了一聲：“來人，送客！”

姚秉璋氣得臉發青：“你……”一見張升廷那兇神惡煞的樣子，有話也不敢說了，惹不起還躲得起，只得走出了公署。剛才還是這里的主人，一眨眼就被趕了出來，姚秉璋的心里酸溜溜的真不是個滋味。

趕走了姚秉璋，張升廷就任命他的內弟、旅部財務副官兼第一團團長馬正恩為清鄉司令，兼什邡縣知事，他的內侄薛紹世為縣公署的警衛排長。他對大家說：“在這里我說了算，你們都要服從我的！”

張升廷開始在什邡縣城里發號施令，亂立名目派款收稅，成了一方土皇帝。他又開辦造幣廠，鑄造銅錢，搜刮民財。經常把黃金、白銀、鴉片、綾羅綢緞等送回他的老窩陳家壩去。他的那些部隊，白天是兵，晚上就是匪，搶劫欺詐嫖賭，弄得當地烏煙瘴氣。當地的一個團首抓住幾個搶劫的兵痞押來見張升廷，張說：“我的兵搶了啥子，你們這是動搖軍心。”團首一看情形不妙，放了人就跑。

1922年，什邡旅京同學會發表了《聲討軍閥張煜書》。張升廷的匪情上告到賴心輝那里，不收拾都不得行了。這年2月，賴心輝下令討伐張升廷，部隊在一天晚上突然包圍了什邡縣城，槍聲四起。張升廷的部隊都是些烏合之眾，一打起來就四散逃命。張升廷見大勢已去，就把親信組織成敢死隊，企圖殺開一條血路。但還沒有沖出城，敢死隊就死傷大半，沒辦法，又只得退回死守。幾天后，討伐部隊發起總攻，攻破了什邡城，縣知事馬正恩被當場打死，張升廷被活捉。

賴心輝下令將張升廷斬首，在什邡城示眾三日后，又把他的人頭在中壩懸首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