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們估計,中國每年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大約有70萬人,但我們只能滿足其中的1/4。發達國家對法律援助的投入占國家財政的1%-2%,我們國家是百分之零點零幾。”司法部法律援助中心副主任桑寧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說。
這是一個讓人吃驚的數字,法律援助關乎整個社會的法治體系和法治文化的建立,對弱勢階層來說,法律援助是一個安全網,如果網絡運作得好,就不至于將其拋到社會底層,與整個社會共同體形成對立。
然而,這一領域面臨的問題卻十分突出。在記者采訪時,“經費緊張”是法律援助領域的一個關鍵詞,而深究其理,事實卻不僅如此。
關乎社會穩定的法律援助
2004年底的一天,當記者走進北京市法律援助中心時,約20平方米的服務大廳已被擠得滿滿的。
僅有的三個服務窗口前站滿了排隊的人。其中,有農民打扮的,也有小孩、老人和婦女。靠窗的一排椅子上,坐滿了人,這是一群最需要援助的人。
一個民工模樣的男子已經排了兩個小時。他來自河南,他的工傷至今沒有得到賠償。他說話時,目光茫然。據他講,他已經走訪了好多部門,從出事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北京萬森律師事務所的劉律師第一次來這里電話值班。“到現在為止,已經接了十五六個電話,其中有四五個是關于民工工資問題的。”
而來自北京薪評律師事務所的葉星林律師,已經值了兩天班,他提供的是面對面的咨詢服務。僅12月13日一天,就接待了十五六撥人,其中涉及民工工資的有五六起。
12月15日,記者撥通了北京市海淀區援助中心148法律咨詢熱線,一位李姓工作人員告訴《瞭望東方周刊》,2003年,海淀區法律援助中心共接到咨詢電話2.4萬個,受理法律援助案件316件。
“大年三十那天我們還在辦一個案子,一位廣西的民工來尋求幫助,我們接到求助就到問題企業協商,經過調節后,他最終拿到了7000塊錢的工資。”
在2004上半年,北京市法律援助機構共辦理請求支付勞動報酬的案件就有385起,占到民事法律援助案件的44.5%,高居首位。
在法律援助領域,需要法律援助的不僅僅是農民工,還有更多的弱勢人群,如果不將這些人的行動納入理性的法治軌道,非理性的手段就可能成為其選擇。法律援助正是一道安全閥門。
法律援助經費每人一毛錢
北京市法律援助中心主任王學法向記者提供了這樣一組數字:“2003年國家財政撥款1.52億元,平攤到每個人頭上是一毛錢。”
北京市2003年財政撥款500多萬,平均每個人五毛錢,“這相對來說還是高的”,香港每年8個億港幣,人口才600多萬,“這之間的差距顯而易見”。
司法部部長張福森,2004年9月份在法律援助制度建立十周年座談會上談到目前法律援助面臨的困境時指出:
法律援助經費不足,尤其是西部及一些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基層,法律援助經費仍然嚴重短缺;縣區法律援助人力資源不足,法律援助機構基礎建設薄弱,法律援助工作與相關部門的協作配合機制尚未建立,影響法律援助案件的辦理;不少省份還沒有采取措施落實《條例》規定的“法律援助范圍”、“公民經濟困難的標準”和“法律援助辦案補貼標準”等3個授權事項,導致《條例》的有關規定不能落到實處。
一方面是經費不足,另一方面卻是資源閑置。
記者從司法部了解到,目前,中國有12萬多名律師,10多萬名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調動律師和基層工作者參與提供法律援助的潛力很大。 然而,現實是社會律師承辦法律援助案件數量只占全國辦理法律援助案件總量的1/2,有些大城市的律師甚至完不成按年度規定數量的法律援助案件。這些問題是否應該歸罪于律師?
政府責任缺位
“雖然國家要求地方財政把法律援助納入財政預算,但每年財政能拿出多少錢,現在沒有依據,我到過很多地方,有些地方是零給予,有些地方財政一年就給一萬塊錢,一年卻要受理兩百多個案件,律師的報酬很低。”桑寧說。
他說,“律師對法律援助工作的態度總體上還是好的,但如果一個國家法律援助制度長期建立在犧牲律師利益的基礎上,最終是犧牲當事人的利益。”
北京市法律援助中心業務部律師常明傳介紹,由于資金緊張有限,造成法律援助的門檻比較高,10個人里頭只有幾個人能得到援助。
清華大學法律援助中心的鄧軼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則表示,“我們平常運作的資金主要來自于美國和歐盟捐助。”
按照2003年9月正式實施的《法律援助條例》規定,法律援助是政府的責任,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積極采取措施推動法律援助工作,為法律援助提供財政支持。
但《法律援助條例》實施一年多來,情況不容樂觀。
以海南省為例,得到地方政府財政支持的法律援助機構不足2/3,還有8個市縣的法律援助機構從未得到財政的撥款。
誰也不能被法律遺忘
北京市法律援助中心從1997年成立到現在,收到了60多面受援者表達感謝的錦旗。這些旗幟讓王學法感到法律援助工作的意義。在他看來,法律援助是中國老百姓的福音,老百姓太需要了。
從司法部法律援助中心籌備時就在這里工作的桑寧描述了法律援助在中國的發展目標:“在未來幾年內,使符合接受法律援助條件的人都獲得合格的服務。”
在桑寧的理想與現實之間,有著一段不遠的距離要走:目前尚有3/4需要法律援助的人沒有獲得相應的救助。
桑寧介紹說,《法律援助條例》對援助對象的經濟條件控制得比較嚴格,一般來說,是最低生活保障線。這樣,在中國形成了一個夾心層,位于夾心層的人,沒有能力購買律師服務,同時又超過了援助標準,這部分的數量要遠遠大于那些符合救助標準的弱勢人群。
在桑寧看來,法律援助都是需求大于供應,這是任何國家都存在的問題,經濟發達國家的法律援助覆蓋的人群多一些,發展中國家少一些。但夾心層是不斷變化的,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服務門檻會不斷降低,夾心層會不斷地被納入援助范圍。
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在談到司法公正時指出,公民可以由于主客觀條件的差別而有先富后富之分,通過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加強激勵機制,提高效率,最終實現共同富裕;而司法公正與財富的平等不同,不能讓一部分人優先得到法律的保障,而讓另一部分人被法律遺忘,最后才實現人人共同享有的法律的保障。司法公正是社會公正的最后防線。
2001年3月,全國人大通過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綱要》明確提出要“建立法律援助體系”,這是法律援助制度第一次進入國家的經濟和社會總體發展規劃之中。
十六大明確提山要“積極開展法律援助”,十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政府工作報告也明確提出要“做好法律援助工作”。
2004年,中國國務院正式提出建設法治政府的目標,在這樣一個以人為本、厲行法治的大環境下,法律援助的發展空間按理說將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