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結束以后,亞太地
區的戰略格局和中美日相互之間的關系均發生重大變化,日本實力增強,地位提升,其在美國對華策略中的影響力明顯強于冷戰時期,且影響方式也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
一、“以日制中”——美國對華策略的重要特征
美國的實力決定了它在中、美、日三者關系中的主導性地位,但日本的主觀努力和客觀實力使其在冷戰后美國對外戰略中所處的地位以及在日美同盟內部的作用不斷提升,美國的對華策略越來越多地受到日本因素的影響??肆诸D總統1998年訪華未在日本停留引起日、美國內的軒然大波就說明了這一點。
“以日制中”或“聯日對華”是美國后冷戰時期對華戰略的重要特征。在美國的對華戰略中,過去的“日本無用論”,已經變成了對日“期待論”。對美國來講,日本是亞太地區的安全支柱,崛起的中國是其首要防范對象,實施對華戰略,不能不借重于日本的力量。日本與中國之間在歷史、現實、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等方面存在矛盾和分歧,借重日本,可以增強美國制約中國的力量,增強自己的有利地位。因此,在冷戰后的美國對華策略中,日本的地位被提升,中日關系的每一個變化都可以看到英國的陰影,日本成為一張“王牌”。
日本的實力、意識形態、地緣戰略優勢及戰后形成的“親美情結”,使之成為美國亞太地區同盟者的首選。它不僅能為美國提供亞太地區的軍事基地和全球戰略方面的支持,還能通過歷史認識問題和對東亞地區經濟主導權的把握形成對中國的有效遏制。在1996年美國進行的那場對華策略辯論中,無論是“遏制論”者還是“交往論”者,都主張利用日本因素。“遏制論”者主張在中國周邊建立遏制鏈,對日同盟是遏制鏈中的重要一環;“交往論”者主張通過與包括日本在內的亞洲盟國的合作,保持在亞太地區現有的軍事力量,加強在該地區的盟國的防御能力,防止中國在東亞等地區對美國及其盟國的“挑戰”,努力將中國納入地區和全球安全合作制度中。1996年4月,美日簽署新的《美日安全保障聯合宣言》,擴大了日本在亞太地區內的安全責任和軍事作用。1997年9月,美日雙方修改了《美日防衛合作指針》,核心內容是當所謂“周邊事態”發生后,日本自衛隊將向美軍提供多達40項的援助,暗示著美軍介入亞太地區沖突時,日本將以后勤支援的方式與美軍在日本以外的廣大地區實施聯合作戰。美日把中國看作是最大威脅的意圖已昭然若揭。美日聯盟將成為在軍事上建立遏制和包圍圈的一根主要鏈條,同時又為它們共同介入臺灣問題、插手南海爭端和威脅朝鮮半島提供了依據。為達到“以日制中”目的,美國還要求日本共同研制和開發戰區導彈防御系統(TMD),支持日本修改憲法和行使“集體自衛權”。目前,在日本“入?!眴栴}上美國給予公開支持,也是希望以此增加日本的戰略分量,平衡乃至牽制來自中國的日益增強的影響力。
二、見風使舵——日本在美國對華策略上與之唱和
在美國實施“以日制中”策略過程中,日本通常是積極配合、見風使舵,有時還推波助瀾。例如,美國為了強制性使用其軟力量污損中國的國際形象,牽制中國發揮政治大國作用,增強自己在亞太地區乃至全世界的領導地位,堅持在人權方面與中國糾纏,日本參與了“六四風波”后的對華制裁,并在歷次聯合國人權會議討論針對中國的提案時站在美國一方,與其聯合對華施壓。又如,在臺灣問題上,日本一改冷戰時期那種躲在美國身后充當美國“以臺制中”幫手的做法,公開與美國進行唱和,甚至比美國更積極地突破對臺關系框架,提升與臺灣的關系。1992年5月,日本先于美國兩年同意臺灣駐日機構“亞東關系協會”改名為“臺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1994年日本與美國配合,邀請李登輝訪日,雖因中國抗議未能實現,但還是允許臺“行政院副院長”訪日,同期日本訪臺官員的級別和規格都有所提升,日臺關系的“準官方性質”越來越明顯。當1995、1996年中美關系因美國允許李登輝訪美而使跌入低谷,我人民解放軍在東南沿海進行軍事演習時,日本積極配合美國對中國進行指責,向中國施加壓力,中止了對華無償援助,推遲了第四批日元貸款的執行日期,還不斷要求美國在臺灣問題上對華強硬。正是為了顯示干預臺海地區局勢的決心和能力,不使日本對其失去信心,美國才派出兩艘航空母艦及其編隊進行干預。當美國自1996年下半年開始主動改善美中關系時,日本政府也主動采取一系列措施改善中日關系。小布什政府上臺后,實施一系列對華強硬措施,日本也都與之遙相呼應。近年來,日本又與美國共同向歐洲國家施壓,反對歐盟解除對華軍售禁令。2005年2月19日,美日發表共同聲明,明確地將臺灣問題包含在美日安保的范圍內,并首次將“通過對話和平解決臺灣海峽問題”列為美日共同戰略目標之一。
冷戰后,日本為繼續拉住美國,重整軍備和加大對于亞太地區事務的發言權,利用美國對中國的疑慮和敵視,不遺余力地鼓吹“中國威脅論”,將美國壓力引向中國。從1992年開始到1994年,日本歷年的防衛白皮書都提出把防衛重點從北方逐漸西移。1995年的《防衛計劃大綱》指出,“日本周邊地區存在包括核武器在內的強大軍事力量”,可能成為威脅日本安全的因素,矛頭所向,直指中國。1996年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擬定的研究報告甚至斷言到2015年“中國將成為經濟、軍事、政治兼備的大國”,“日美將與中國形成軍事對峙的局面”。在“中國威脅論”的背景下,日美先后發表了《日美安全保障聯合宣言》、《日美防衛合作新指針》以及“美日共同開發研制戰區導彈防御系統(TMD)協議”(1998年)和與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相關的三個法案:《周邊事態法》、《自衛隊法修正案》和《日美物質勞務相互提供協定修正案》(1999年)。這一系列的文件重新確定并擴大了美日軍事同盟的內容、范圍及防范對象,標志著以“中國問題”為對象的日美同盟新體制正式確立。2003年6月6日,日本國會通過“有事法制三法案”。規定一旦某國在日本領土附近集結軍隊,日本政府就可以據此判斷為“有事法制”中的“武力攻擊預測事態”,并進而啟動自衛隊作戰機制。這意味著,只要有國家集結軍隊,日本就可依據“有事法制三法案”,突破憲法對“行使集體自衛權”的制約,隨時啟動戰爭機制?!爸袊{論”是日美兩國政府制定對華政策的共同出發點,防范和遏制中國構成了日美對華戰略的一致目標。
三、利益爭奪——日美在對華策略上互有牽制
盡管日本追隨美國的傾向性很明顯,其對華政策基本上與美國同步。但是,日美兩國的對華戰略目標并不完全一致,相互之間也有矛盾和分歧。(1)日本在冷戰時期積蓄起來的強大經濟力量使其獨立性增強,政治地位提高,蘇聯的解體更使它對美國的依附性減弱;(2)在促進世界政治格局向多極化發展,反對美國單極統治上,中日有共同利益;(3)日本要想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從而走向政治大國,必須取得中國的支持;(4)中國龐大的市場對日本有巨大的吸引力,中國是日本第二大貿易伙伴,日本要恢復并保持經濟發展,需要中國市場;(5)日本擔心過分削弱中國會加重美國對日本頤指氣使的態度。
日本因素在美國對華政策中的影響并不總是消極的,有時也能起到牽制性的積極效果,能夠促使美國對華策略向好的方向調整。例如,日本在人權問題上并不像美國那樣積極反華,更多地只是附和美國,每當中美關系因為人權爭執而出現巨大波折時,日本總是與美國拉開距離,并不失時機地發展中日關系,既撈取了經濟政治實惠,又迫使美國放松了對華制裁。1990年,日本出于地緣政治和經濟利益的考慮,不顧美國等西方集團的反對,率先解除對華制裁,恢復第三批對華日元貸款,啟動對華高技術出口,并在西方七國首腦會議上反對全面制裁中國。此后,日本首相海部俊樹1991年8月訪華,率先改善與中國的關系。日本帶頭解除對華制裁,反對全面制裁中國,率先改善對華關系的行動,使美國不得不于1993年放寬對華高技術出口管制,改變對華強硬立場,減輕了美國在人權問題上對中國的壓力??肆诸D政府在1994年宣布將對華貿易與人權問題脫鉤,開始對華“全面接觸”進程,固然與中國人民的解決斗爭有關,但與日美貿易談判失敗,美國擔心進一步僵化與中國的關系會把中國的巨大市場讓與日本不無關系。在中國的香港問題上,日本也不惟美國的馬首是瞻,堅持派外相參加臨時立法會宣誓儀式,表現了維護中日關系大局的立場。
對日本來說,美國和中國是對其安全和發展影響最大的兩個國家,它對兩國的發展變化及雙邊關系的發展變化十分敏感。一方面,它不希望中美關系太緊張,也不希望中美過于接近或很友好,當自己的戰略目標不能滿足時就會要求擺脫對美國依賴,而這時就能在客觀上起到牽制美國對華戰略的作用。
四、“以華制日”——美國對華策略的暗含層面
日本因素在美國對華政策中的影響并不僅僅表現為美國的“以日制中”和日本的配合或牽制,還表現為“以華制日”,即含有借助中國牽制日本的間接企圖。
中國的崛起使美國感到“威脅”,日本的強大同樣讓美國感到擔憂。在參與中國市場問題上,日本是美國強大的競爭對手,每當中美之間出現貿易磨擦,美國企圖實施對華制裁時,就不得不考慮中國市場會不會被日本、西歐搶占,從而在對華政策上有所收斂。2000年5月9日美國前總統福特在克林頓政府為爭取國會通過對華PNTR召開的高官會議上才會說:“國會否決(PNTR)只會幫助我們的歐洲和亞洲競爭者更便利地進入中國市場,同時卻將美國的工農業產品排除在中國大市場之外?!蓖粓龊?,克林頓則明確指出:“如果國會拒絕批準(PNTR)……歐洲人和日本人將獲得利益?!比彰涝趯θA貿易中的利益爭奪使美國不能不對日本有所防范,在利用日本牽制中國的同時也利用中國牽制日本。
在政治上,日本不甘長期處于美國的陰影之下,希望成為亞洲的主導者或霸主,并在國際政治格局中打破美國的單極統治,日本敢于多次對美國說“不”,就預示著日本最終要同美國的“領導者地位”發生沖突。這一點美國人不可能不懂,也不可能不防。“日本威脅論”在冷戰剛結束時即在美國出現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1992年,美國國防部起草的《國防計劃指導方針》暗示日本將是亞洲未來對美國“構成挑戰的大國”,美國國內甚至出現了《下一次日美戰爭》的提法。因此,在遏制中國的同時,也有了限制日本的考慮。美國既想利用日本為其全球戰略分擔負擔、提供服務,又希望在某種程度上限制日本的國家發展方向,防止其爭奪亞太乃至世界領導權。盡管美國一度因經濟強勁復蘇而日本泡沫經濟破滅使雙方經濟實力變化明顯有利于美國,對日本的擔憂也遠不及對中國的疑慮,但美國沒有理由無視可能來自日本的威脅。美日同盟的重新定義,既是為了防范和遏制中國,也是為了控制日本。日本那種既希望能在走向政治大國的進程中借美國之“船”出海,又想盡可能減少對美國的依賴,在世界舞臺上重新定位與美國關系的企圖,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美國只不過是將計就計,利用日本在許多方面暫時還需要美國,特別是要拉住美國共同對付中國,通過提升美日同盟關系的方式,擴大中日之間的矛盾和分歧,達到“以華制日”的目的。
隨著美國控制世界局勢能力的相對下降及其在亞太地區不得不賦予日本更多的政治軍事責任,日本在美國的亞洲戰略尤其是對華策略中將處于別國無法替代的地位,日本因素在中美關系中的制約平衡作用不僅不會削弱,反而會愈加突出。對美國來說,日本仍是其手中的一張牌,是其繼續對東亞特別是對中國施加影響、主導亞洲事務的“接力站”和“緩沖區”,是發展與中國關系一個重要的“橋梁”,也是制約中國的必不可少的借重力量。日本因素在中美關系中日顯突出的地位和作用為中國外交提出了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對如何處理中日關系和中美關系的傳統思路提出了挑戰。我們必須充分考慮到這一點,要站在全局的高度處理中日之間、中美之間的矛盾和分歧,防止中、美、日三角關系因過于不平衡而給亞太地區帶來新的不穩定,給中國的快速發展造成障礙。
(作者單位:南通大學法政學院)
(本文責任編輯:卜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