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往讀唐詩,對王建的《雨過山村》頗有印象。詩人在那首詩中寫道:“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著庭中梔子花。”除了山村雨中的景色歷然在目外,使我感興趣的還有末句中的“閑著”兩字,為什么要用它來形容農家庭院中盛開的梔子花呢?后來一看注釋,才知道那梔子花是古代婦女最愛佩帶的香花,當時因為蠶事忙,平日愛美的農家婦女無暇顧及,所以才冷落了院內綻放的梔子花。這又使我想起早年每到初夏季節,總能在江南小鎮和上海弄堂內聽到“梔子花,白蘭花”的叫賣聲。如今這類叫賣聲是很難聽到了,可是你卻能在街上看到一些老婦人,手提竹籃,籃中蓋著一塊潮濕的毛巾,毛巾下面,放著一排排用線串了花苞的梔子花。不少中年婦女路過,也常常會停下腳步,從中挑選一朵掛在胸前,把梔子花的自然芳香散發到城市的各個角落。
梔子花就是這樣一種從古到今、從山村到城市,深受人們喜愛的花種。
梔子是一種茜草科常綠灌木或小喬木,原產于我國長江流域。早在漢代時,人工已有大量栽培。《史記·貨殖列傳》所謂“千畝卮茜,......其人皆為千戶侯等”,便是最好的證明。以后皇家園林如漢武帝上林苑、晉代華林園、五代后蜀芳林園等,都有種植。而野生的山梔子在江南和巴蜀地區也時有所見,因此南朝劉宋時的謝靈運《山居賦》中有“林蘭近雪而揚猗”的描寫。至于民間栽種,更十分普遍。前引王建詩中的山村人家以及歷來文人庭院,經常可見到梔子的身影。
作為一種花卉,梔子曾有不少別名。如司馬相如《上林賦》稱“鮮枝”,陶弘景《別錄》稱“越桃”,謝靈運《山居賦》稱“林蘭”,李時珍《本草》稱“木丹”。它最終被定名為“梔子”,據《本草》的解釋,是因為它的花形像酒杯(即卮),并被加上“木”字旁。梔子開花的時間一般在農歷四月下旬到五月中,因各地的氣候不同,有的也能延遲到六月。這正是一年四季中最為炎熱的時節。而梔子恰恰能在這時,為人間送來無比的清涼,因此倍受人們的珍愛。明代黃朝薦有一首《詠梔子花》詩,就專說它的好處:“蘭葉春以榮,桂華秋露滋。何如炎炎天,挺此冰雪姿?松柏有至性,豈必歲寒時。幽香無斷續,偏與靜者私。解酲試新茗,夢回理殘棋。寧肯媚晚涼,清風匝地隨。”他在詩中把開在盛夏的梔子花與春蘭秋桂相比,并認為它與歲寒不凋的松柏一樣,具有自己獨立不移的至性,這是歷來對梔子花的最高贊譽;同時,他又具體抒寫了自己對花的真切感受:梔子花不但色白如雪,而且芳香持久,既能解酒醉,又能醒殘夢,尤其適合愛靜的人在晚涼清風中把玩欣賞。
在黃朝薦之前,如杜甫詩“梔子比眾木,人間誠未多”、曾肇詩“林蘭擅孤芳,性與凡木異”等,對于梔子花獨特個性也有贊譽,卻沒有他這樣完整和具體。但對梔子花色雪白、香味濃郁,能在炎熱的盛夏給人們帶來視覺和嗅覺上的清新涼爽,多感同身受,屢見吟詠。其中較為出色的有:“素花偏可喜,的的半臨池。疑為霜里葉,復類雪封枝”(梁簡文帝)、“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劉禹錫)、“玉質自然無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朱淑真)、“樹恰人來短,花將雪樣看。孤姿妍外凈,幽馥暑中來”(楊萬里)、“雪魄冰花涼氣清,曲欄深處艷精神”(沈周)、“竹籬新結度濃香,香處盈盈雪色妝”(陳淳)。
頗可玩味的是,大約從宋代起,梔子在詩人的詠嘆中,還常被稱作,并有“禪客”或“禪友”的雅號。如王十朋《梔子》詩稱:“禪友何時到,遠從毗舍園,妙香通鼻觀,應悟佛根源。”明人陳淳也說:“妙含香,來自天竺國。”詩中的“毗舍園”和“天竺國”都指古印度。其實早在唐代,段成式就已在《酉陽雜俎》中作過辨析:“(梔子)相傳即西域花。或曰金色,花小而香,西方甚多,非梔也。”然而詩人們對此卻似乎更愿意相信傳說,因為梔子花的清凈可人,與佛教的倡導頗有相通之處。宋人所謂“清凈法身如雪瑩,肯來林下現孤芳,對花六月無炎暑,省銅幾炷香”、“移向慈玄供壽佛,壓倒群芳,端的成清絕”,都有這層含意。
除了白色之外,據《萬花谷》和《野人閑話》等書記載,后蜀孟昶的芳林園中有一種紅梔子,曾被畫在團扇上,又被繡在衣服上和用絹素鵝毛做成首飾,很為時人所重。
梔子按花型的大小可分兩類。一類是大花梔子,樹干高大的可達七八尺,葉子像兔子的耳朵,色深綠而有光澤,入夏開六出白花,大如酒杯,中有黃蕊,香味甚濃。另一類小花型,高不盈尺,葉呈雀舌狀,又稱雀舌花,有單瓣和重瓣兩種,多用于盆栽或制作盆景。
時下天氣正熱,是觀賞梔子花的最佳時候。你是否有興趣,在家中也栽上幾株,像古人那樣“閑來掃地跏趺坐,受用此花無盡香”呢?要不就在自己居室的花瓶內插上幾枝,或者干脆買一朵來佩在胸前,讓梔子花的幽香隨時為你消暑解乏?
愿盛開的梔子以它那雪白的色彩和清新的芳香,在炎熱的酷暑為你送去一份難得的清凍和輕松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