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中國自主品牌路在何方

早在1996年，就有人就提出對外開放和利用外資沖擊了民族工業，擠垮了民族品牌，威脅到了國家安全、產業安全。此后，圍繞保護民族品牌、自主品牌問題的爭論時起時落，在2005年達到了白熱化。

何謂自主品牌

自主品牌一定是中國的品牌。就制造業來看，是否只要是在中國生產的產品其品牌就都是中國的品牌呢？顯然不是。因為隨著中國的對外開放，外商投資企業越來越多，它們所生產的許多產品的品牌都是跨國公司的品牌，知識產權掌握在跨國公司手里，即使是中國制造的產品也不等于是中國品牌的產品。那只有擁有中國自主知識產權的品牌才稱得上是中國的品牌，或稱自主品牌。但如果一件產品如汽車、飛機擁有許多零部件，是否只有中國掌握全部的零部件的自主知識產權，才稱得上是自主品牌呢？

在國際分工條件下，很多產品的零部件是多國生產的，不同國家掌握著不同零部件的知識產權，如果這樣定義，不僅中國，許多國家都缺少自主品牌；而且要掌握所有零部件的知識產權?；蛟S掌握核心技術或核心零部件的知識產權的品牌，就該屬于自主品牌。但哪些屬于產品的核心技術，哪些屬于核心零部件的界定的難度。

即便弄清了哪些屬于核心技術和核心零部件，但要弄清楚它掌握在誰手里，也并非很簡單的事情。因為，靜態地看，在特定的時點上，核心技術、核心零部件的知識產權，或自主品牌的歸屬總是一定的；但動態地看，核心技術和知識產權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可以買賣的。外國的核心技術或知識產權一旦被中國購買，是否應該算做中國的技術和知識產權？顯然，應該算。反過來，中國掌握的核心技術被外國的企業買走，所有權歸屬于外國，還能算做中國的技術和知識產權嗎？顯然不能算。這表明，核心技術、核心零部件的知識產權都是可變的，其掌握在誰手里并不具有固定性，自主品牌也就必然存在變數。

有人說，核心技術是花錢買不來的。這等于說核心技術是不可交易的。在市場經濟中，市場化的領域里，任何生產要素都是商品，都是可以交易的，都可以通過市場交易獲得。只是你支付的價格高低的問題。所有權只有在經濟上得到實現，才有價值。創造核心技術和知識產權的人（企業），根本目的是憑擁有核心技術和知識產權得到經濟上的利益，否則，其所有權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如果購買者出價合理，擁有核心技術和知識產權者在經濟上得到了補償，所有權在經濟上得到了實現，就一定可以達成交易。而在非市場化的領域，如涉及國家安全的領域，核心技術才是無法通過市場交易購買的。掌握這些領域的技術必須依賴完全的自主研發和自主創新。

有人指出，中國的自主知識產權和自主品牌應該是中國原創的，不應包括從外國購買的。這進一步縮小了自主品牌的內涵。

原創的自主品牌和非原創的“自主品牌”的區別是什么？在市場上，二者都是可以憑品牌獲得盈利。只不過獲得非原創的自主品牌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或叫高昂的交易價格。在市場表現之外，二者是有差別的，即擁有原創的自主品牌表明本國存在技術創新能力，從盈利模式上，是靠技術創新或創造自主知識產權參加競爭及實現盈利的。

更復雜的是，哪些屬于原創的自主品牌，界定的難度也很大。

首先，隨著產權多元化，在一個企業內部，也會出現不同的產權。如中外合資企業、有外方持股的企業，所有權分屬于中外雙方或多方，既可能是中方控股，也可能是外方控股，還可能中外雙方股權相同，各占50%。中外合資企業創造的品牌、擁有的知識產權是否屬于自主品牌、自主知識產權？是否中方控股企業創造的品牌是自主品牌，所擁有的知識產權是自主知識產權，而外方控股企業創造的品牌就不是自主品牌，所擁有的知識產權不是自主知識產權？中外雙方股權相同的企業創造的品牌、知識產權又該怎么算？是否既屬于自主品牌、自主知識產權，又屬于外國品牌、非自主知識產權？

其次，在中外合資企業、外方持股的企業，甚至外商獨資企業，絕大多數勞動者是中方員工、技術研發人員是中方人員，或有中方人員參加技術研發。中方研發人員所獲得的知識產權，也屬于中國的知識產權，以中國擁有的知識產權為依托形成的品牌，是否也應該屬于自主品牌？

也有人提出，只有100%的中方資本、中方研發人員創造的知識產權，才是中國的自主知識產權；只有100%的中方資本、中方研發人員創造的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品牌，才屬于自主品牌。否則，就不能做到真正的“自主”。

在排斥外資、外方參與的條件下，如果能夠真正獨立高效地完成自主技術研發和自主品牌塑造，當然是好事，這會保證中方對技術、品牌完整的所有權和控制權，并且獨立占有憑自主技術、自主品牌帶來的高利潤。但是，理論和實踐都證明，在排斥外資參與的完全獨立的自主技術創新，等于排斥參與國際分工，自我封閉，不能合理發揮國際比較優勢，不能積極借鑒、利用人類創造的優秀文明成果，必然影響我國的技術進步的速度，并不利于技術進步和技術創新，也不可能形成高效的技術研發體系。

有人列舉中國獨立自主地開發出“兩彈一星”、“神六”等事實，以證明中國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獨立地從事技術研發和創新，自主開發擁有完全知識產權的品牌。的確，在一些高科技領域，中國獨立自主完成了技術研發和創新。但這些領域不屬于對外資開放領域，也不屬于競爭性領域，在這些領域國家在資源配置上采用特殊手段進行扶植，并非采用市場化手段和特點，不具有普遍性不可能在市場化的競爭性行業推廣。

古巴總統卡斯特羅說：“經濟全球化是你不得不搭乘的一艘船”，在這艘船上，民族品牌或自主品牌不得不面對激烈的國際競爭，只有成為世界的品牌，才是有生命力的自主品牌。否則，自主品牌就會在國際競爭中被排擠到狹小的市場，甚至被完全排擠出市場。

為什么許多專家和學者呼吁創造民族自主的品牌？因為他們看到在利用外資中，一些外企并不愿意把核心技術轉移給我們，總是千方百計地對核心技術嚴格控制，在合資中試圖推倒中方的原有品牌，把資金和銷售渠道等集中用于提升外方品牌，一旦外方控股了合資企業，就將合資企業的品牌據為己有，或將中方原有品牌束之高閣。

在自由資本主義競爭時期商品輸出占主要地位，壟斷資本主義初期資本輸出進而取代商品輸出，當今年國際經濟競爭中，技術輸出、品牌輸出占據了統治地位，由于技術、品牌等無形資本具有非同質性，從而具有壟斷性，依靠品牌等無形資本的輸出可以獲得高額利潤。掌握著技術、品牌等無形資本的跨國公司，依靠技術、品牌輸出，其他國家的企業貼牌生產，賺取高額壟斷利潤，而生產國的企業只能獲得少量的加工費，或跨國公司以技術、品牌出資，與其他國家的企業合資經營，在技術、品牌作價中任意抬高報價，占有較高股份，攫取大量紅利。

面對這樣不平等的經濟競爭條件，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培育自主品牌，是我國企業在調整經濟增長方式，提升產品結構過程中特別需要關注的。

為什么不創造自主品牌

自主品牌是企業創造的，企業的經營目標是追求投資收益最大化，創造自主品牌也主要是為了獲得最大化收益。創造自主品牌的實質是選擇一種新的企業盈利模式和發展道路。如果在短期內創造自主品牌的投入產出比低于其他投資活動，企業往往不會主動選擇創造自主品牌。

美國《商業周刊》（Business Week）雜志編制的全球最佳品牌排行榜，2005年可口可樂的品牌價值超過675億美元，微軟599億美元，IBM533億美元……由此可以反映出：創造自主品牌可以獲得巨大無形資產，帶來豐厚盈利，創造自主批品牌就是創造持久盈利能力，就是創造最佳盈利模式；并沒有被我們的企業和企業家充分認識。同時這是需要企業有長遠戰略發展目標，持續不斷的培育。自主品牌的價值與其市場領先程度、穩定性、全球影響力直接相關，而這需要靠投入和持續的努力才能實現。創造自主品牌存在著技術、制度、資金規模、管理能力等方面的壁壘。不是任何一個企業都能夠創造出自主品牌的。

自主品牌是以市場領先為生存基礎的，首先就需要有技術創新能力和技術領先能力，制度是創新的函數，缺乏合理的制度和體制，企業不可能進行持續的技術開發和技術創新。在長期的漸進式改革中，制度環境激烈變動，社會行為短期化，企業在生長過程中面對激烈變動的制度環境，同樣容易產生短期化行為，而技術創新需要長期的投入和持續的努力。

創造自主品牌是以技術研發和技術領先為支撐，這需要有足夠的資金實力，而且創造出自主品牌還需要大量的廣告、營銷費用來普及推廣，同樣需要大量的資金來創造品牌并保持品牌的穩定性。一些企業因為缺少資金實力，難以保持品牌的市場影響力，不得不淡出市場。當我們在憤憤不平地抱怨“一架波音飛機可以換我們幾億件襯衫”的時候，我們不能忽略國外企業在產品技術研發上的投入是我們許多企業全年營業額的若干倍，在廣告、營銷上的支出在我們看來幾乎是天文數字。

創造自主品牌還與企業的管理水平息息相關。品牌是企業形象、企業文化、產品質量、經營理念、企業的市場影響力等的綜合反映，這些都與企業的管理狀況緊密聯系在一起。沒有有效的企業管理，就沒有高品質的品牌。而卓越的企業管理并不是每個企業都能夠做到的。這也是創造和保持自主品牌的一道難關。

即便企業有能力創造自主品牌，也不等于企業有能動性去創造自主品牌，并非所有的企業都愿意投資創造自主品牌的。如果行政壟斷大行其道，企業靠政府保護就能夠獲得高額利潤，企業就有可能選擇放棄自主創新，放棄技術研發投入，放棄自主品牌的塑造；如果缺少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如果缺乏嚴明的保護知識產權的執法體系，抄襲別人的知識產權可以不受懲罰或逃避懲罰，花費巨資開發新技術、創新知識、培育自主品牌的比較利益就是低下的，創造自主品牌就成為多余的事情；如果粗放的經營擴張能夠獲得高額利潤，企業往往就不愿意冒風險走集約型、技術密集型增長道路；如果創造和保持自主品牌的投入產出比低于其他的經濟活動，一些企業就寧愿放棄自主品牌的研發和塑造，而把資金和精力置于其他比較收益更高的領域。

把利用外資與創造自主品牌結合起來

由于自主品牌內涵界定上的復雜性，決定了國家制定專門的鼓勵企業創造自主品牌的政策，存在著技術上的困難。在非市場化的不同領域，國家在培育民族自主品牌中可以發揮不同的作用。

在涉及國家安全的領域，核心技術不屬于生產要素，具有非市場化的特點，無法通過市場交易購買。掌握這些領域的技術必須依賴我國自主研發，創造自主品牌離不開建立國家創新體系，離不開國家的資金支持和重點投入。

在制造業等生產領域、商業等服務領域，即競爭性領域，創造自主品牌是企業盈利模式的選擇問題，是市場競爭的結果。為此，必須著力研究解決企業“不愿為”和“不能為”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在政策設計上提升創造自主品牌的比較利益；二是提高企業創造自主品牌的能力。

提升創造自主品牌的比較利益，首先要加大知識產權保護的力度，使侵犯知識產權者付出高昂的成本和代價，這可以相對降低自主技術研發和技術創新的成本。

其次，拆除行政性壟斷對于競爭性企業的特殊保護，保持競爭性市場結構，盡早結束一些企業依靠政府行政保護過日子的現狀，把企業置于競爭環境中，依靠技術和效率生存，迫使企業努力改進技術、加強技術創新，并在技術創新的基礎上形成自主品牌。

再次，提高資源占用成本，控制高消耗型企業的發展，增加粗放型增長方式的成本，相對提高技術創新和集約型增長模式的比較利益，這可以促使企業走自主創新之路，在技術創新的基礎上培育起自主品牌。

創造自主品牌屬于長期行為，保持制度的相對穩定性，為企業行為長期化創造必要的制度和政策環境，是企業從事長期投資、進行技術開發和創造自主品牌的前提條件。

提高企業創造自主品牌的能力，核心是為企業創造金融支持的體系。

與跨國公司相比，國內企業規模小，融資難度大，國家應在設置技術創新和研發孵化基金的同時，壯大基金的規模，加大風險投資力度，拓寬企業直接融資和間接融資的渠道，降低企業融資成本，對技術先進型企業繼續實行優惠稅收政策和傾斜的信貸政策，并加大政策傾斜度，有助于消除企業技術研發資金缺口。

在跨國公司紛紛加大對華投資力度，向中國轉移生產能力的條件下，簡單排斥外資與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承諾和融入經濟全球化的戰略是不可行的。我們既需要按照世界貿易組織的基本原則對幼稚產業進行適當保護，又要學習如何利用外資，走學習、模仿、創新之路在國際上有豐富的成功經驗可借鑒。在同跨國公司的合作與競爭中，加入跨國公司的前項、后項產業鏈條，通過信息交流，中國企業可以學習到跨國公司的管理經驗、管理理念，了解跨國公司的技術狀況，促進管理創新和技術進步；利用跨國公司研發本土化過程中，在我國設立研發機構，抓住難得的直接學習的機會，提高其技術外溢效應。

關鍵在于調整我們自身的觀念，在游泳中學習游泳。把握機會，學會充分利用外資，而不是拒絕外資。

（作者單位：對外經濟貿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