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米一直是個以聰明自傲的女人。所謂聰明,有時候便是世故,昂首向前,在既定的人生軌跡上絕不允許自己有半步行差踏錯。工作如是,愛情亦如是。
以她的冷靜智慧,自然看不慣茶茶滔滔不絕的眼淚。忍住十二分的不耐,將面巾紙遞過去:夠了,你整整哭了三個小時了,不過是個男人而已,走就走了,用得著如喪考妣嗎?
茶茶忿忿地收了眼淚,咒她:哪天遇著你的真命天子,你就知道什么叫心痛了。
小米笑,我的真命天子不是已經遇著了嗎?我和小凱已經決定明年結婚了。
茶茶撇嘴不屑:你們那也叫愛情?不過是兩個條件相當的適婚男女彼此喜歡而已。
小米說:“即使如此也比你強,每天嚷著愛情愛情,哪一場愛情不叫你痛哭流涕?這樣的愛情不要也罷。”
斯時,小米25歲,花樣年華,漂亮內斂,從當年初出道為老總的一句口頭表揚便心花怒放到今日簽下巨單面不改色,小米已經茁壯成長起來了。事業眼看著蒸蒸日上,愛情也已經水到渠成——小凱,外表俊朗的大男孩,大學同學,報社記者,他們已經約定一年后結婚。想到茶茶的話,不是愛情,只是喜歡。小米眼睛一瞇,笑了:喜歡也不錯啊,最起碼不會像茶茶那樣要生要死吧。
小米自己不知道,她笑起來的時候是足夠好看的,在狹窄的電梯間里,更是像春光一樣明媚。一道凌厲的目光射過來,小米看見星期一的電梯間里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黑色的凝重的西裝,包裹著一個成熟的意氣風發的男人。目光對視片刻,小米不自覺地挪開了視線,心下暗驚,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了寒氣逼人的感覺。
和小凱是完全不同的男人呢。小米心下暗想,心中已有幾分了然這個男人的身份,這便是那個新來的總經理吧?
上午的部門會議,果然見到那神色冷峻的男人,坐在小米對面,略一欠身:秦子歐。
黃小米。
小米的辦公室和秦子歐的辦公室是在同一樓的。每天早上在電梯里小米都能碰到秦子歐。那一張凜冽的臉,讓小米在點頭致意后,很自然地選擇背對著他,可還是感覺到背后那凌厲的眼神似乎正在考量著她,讓她的心一顫一顫,慌慌的。
隔天的部門會議,小米侃侃而談,也許現在只有工作是小米惟一自信的。秦子歐非常隨意的,食指夾著煙,輕點著桌面,眼神里有幾分贊許,還有些許的溫柔。小米發言結束,別人接著發言,秦子歐的眼神變得凌厲,他對她的不一樣,那次小米終于是有所發現了。
會開完了,小米轉身要走,秦子歐叫住她,忽然說,元旦酒會快到了吧?
小米點頭,是啊,就快到了呢。 酒會上,你可以做我的舞伴嗎?
小米一驚,抬眼看他。他笑: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這個地方我有些生疏呢。
太太沒有跟來嗎?小米問。
他從鼻孔里輕哼一聲,我對婚姻沒有興趣。
聲音很輕,卻像響雷一樣在小米心上炸開。點頭說好然后走開,心里卻如針刺般的難受。轉念之間,小米恨恨地想,他對婚姻有無興趣,與我何干,終究是要嫁給小凱的啊。
元旦酒會在小米不動聲色的期盼中來臨了。小米發髻高挽,纖長的脖頸上一串紫水晶,一襲黑色晚禮服,冷艷性感。秦子歐一身藏青,在主席臺上致元旦賀辭。簡短的祝辭后,秦子歐從主席臺上走下來,徑直走向小米。這個男人,無論在什么場合都是別人矚目的對象。小米臉頰微熱,好像周圍所有的人都看見,他走向她的樣子。
舞曲響起,兩個人不停地旋轉。小米不是舞場的高手,可是那晚和秦子歐竟然相當默契,配合得天衣無縫。小米的手心里,全部都是細細的汗,有她的,也有他的,沾染了她和他之間說不清的曖昧。
幾曲結束,小米悄悄退場。秦子歐跟了上來說,你要去哪里?
小米一揚頭,悄聲道:天涯海角。
那我也跟你去。
小米看著他,他嘴角含笑點頭。小米心跳若狂,沖動地拉起他,跑出了酒會。兩個人一起奔跑,直到氣喘吁吁,然后一言不發地緊緊擁抱在一起,瘋狂地吻著。
那天晚上,在秦子歐寬敞豪華的別墅里,小米放任自己沉迷著。而他,似乎比她更沉迷、更狂野,好像要把她揉碎,把她擠進自己的身體里去。小米透骨清醒卻又沒頂沉溺,他原來是這樣一個熱情的男人,而她,原來也可以是這樣一個瘋狂的女人。原來所有的冷靜理智,都只是因為沒有遇見那個人,真的愛情,是一件讓人崩潰的事。
小米走時,夜已深沉。一切似乎都如她所愿,門在她身后掩上時,她的心里卻是深深的孤獨和失落。原本以為他能說一句話讓她有理由留下來,她試著說要走時,他也無動于衷,只是小口呷著杯中的紅酒,好像,她來與去都與他無關,好像,剛才那樣的熱烈是另外的一個人。小米努力搖頭甩掉心中的失落,她知道,自己低估了他的冷漠。
假期過后回公司上班,照例是在電梯里相遇的。她唇邊剛要綻放出花來,便見他,竟然表現得比往日更凌厲,好像他和她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小米是何等伶俐之人,只一瞬,臉上表情便已波瀾不驚,掩住了心底錐刺的痛。
公司總經理和年輕漂亮的女下屬在酒會上雙雙失蹤,這樣頭條的桃色新聞,本以為公司里的人會議論得沸沸揚揚,可是兩個當事人一齊跨出電梯門,一個冷漠一個平靜,好事之人便噤了口。
隨后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秦子歐沒有主動約過她一次。小米一個人煎熬著,她倒不想像茶茶那樣哭,只想到頂樓天臺上去,像個瘋子一樣大吼大叫。這樣,心情也許會暢快些。
第二個月,小米徹底死了心,只是每天打電話給小凱,逛街喝茶蹦迪,然后在小凱的懷里流淚。有一天她與小凱在餐廳里偶遇了秦子歐,對方看到她,竟然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就過去了。他生來就是這樣高傲的男人,他可以做到無情,以小米的冷靜智慧何愁做不到?可是她卻好想喝酒,一杯接著一杯,不知不覺中竟然喝醉了。
小凱要送她回家,她推開,揚手招停一輛出租車,徑直坐到秦子歐那里。仗著酒意,她大力擂門,瘋狂地叫:秦子歐,秦子歐。
門開了,秦子歐站在門里,她一下子撲倒在他懷里:秦子歐,你這個壞蛋,你為什么這樣對我?
那夜,她沒有走。她在他懷里,像只可憐的小貓,舍不得離開主人的懷抱。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冷漠?
我冷漠,可能是,因為,我害怕婚姻,我給不起承諾。不過,你可以搬來和我同住嗎?寂寞也會讓人發瘋的。
小米聽著,心里有一些東西,輕輕地,輕輕地,碎了。可是還是回去告訴小凱情人節不必來找她了。
沒有想到小凱竟然醉酒出了車禍。醫院里,小凱臉色慘白,拉著她說: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小米在小凱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瘋狂,那一刻,她明白,這一段感情,在她是喜歡;在小凱,卻是愛。而她和秦子歐呢,在她,是愛;在他,卻是因為寂寞吧?
那一刻她好想說,小凱,我也愛你,我們可以在一起,從此歲月靜好。可是她騙不了人,也騙不了自己。
茶茶看著她輕嘆,小米,你的冷靜呢?你的智慧呢?小米苦笑,茶茶,你說得對,當一個女人遇到她生命中的真命天子時,她就會變得弱智。
小米帶著一本特制的厚厚的日歷住進了秦子歐的家。
那本日歷,從小米住進去的那天開始,有一千零一張,也就是說有一千零一個日子。
每天早上,小米起床,撕掉一張。
秦子歐問:為什么是一千零一張呢?
小米說,我喜歡一千零一夜這個故事,每天晚上王后給國王講一個故事,最后,國王終于喜歡上了王后,這個故事很美,不是嗎?
秦子歐不說話,小米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
當小米撕掉了最后一張日子后,她離開了公司,去往加拿大,一個寒冷的國度。
一千零一夜,是一個美麗的童話,在小米,也真的只是一個美麗的童話。她用一千零一夜耗盡自己一生的愛情,童話中,國王終于愛上王后,可是小米清楚地知道,秦子歐,這世間少有的冷漠男人,他從未,愛過她,她只是他寂寞時候的杯中酒。
一個女人的愛情,無論怎樣刻骨銘心,就這樣孤獨地愛著,一千零一夜,足夠了吧。然后,便應該是抽身而去的時候了。盡管,走的時候,依然愛著,但也明白,是謝幕的時候了。凡事都如此吧,非常愛的人,就如同非常愛的物品一樣,都是十分紅處轉成灰。因為曾經燃燒過、熾熱過,因為曾經迷戀和執著過,再繼續下去的話,就只能看著它,一步步走向下坡路。
所以,小米是不得不走了,好在,總可以,優雅地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