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有來生

[編者按]本文作者是一對輪椅上的姐妹。姐姐春曼今年31歲，妹妹心曼今年29歲。姐妹倆剛出生不久，便被醫院無情地告知患有“嬰兒型脊髓萎縮”，致使四肢萎縮并終生與輪椅為伴。她們長年經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病痛折磨，而且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當她們還在三五歲時，父親便不幸因公去世。姐妹倆沒有上過一天學，卻在母親和弟弟的長期照料下，學文化，學寫作，學電腦，辦書亭，開情感熱線電話，既自強不息，又熱心為社會為他人服務。命運雖只給她們留下窄窄的生存縫隙，她們卻開出了絢麗的生命之花!姐妹倆從1995年至今，已發表文學作品20余萬字，多次在國家級征文中獲獎。2005年8月，她倆合著的作品集《生命從明天開始》公開出版發行，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

來生，我們要上學

在我們成長的歲月里，曾經有一段時間為自己不能上學讀書而心情特別郁悶和失落。我們不愿意和人說話，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背誦課文，就這樣自學到初中三年級的課程。當時中央電視臺正在熱播一部校園劇，講述的是一群十六七歲的男孩兒女孩兒在中學時代經歷的迷茫和憧憬。看著屏幕上同齡人朝氣蓬勃的笑臉，我們的心里很不好受，有羨慕也有自卑。而每到吃飯的時候，正讀中學的弟弟東海就會在飯桌上講一些學校里發生的事情，有時弟弟的話被媽媽打斷，我們還想多聽一會兒呢，又不好意思問，只好悶頭往嘴里扒拉飯。

多少個夜晚，我夢見自己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聆聽老師講課。老師戴著眼鏡，像一位慈愛的父親。他要同學們一起朗讀朱自清的《春》，同學們大聲朗讀，我也跟著朗讀，可是無論怎樣使勁兒，我的喉嚨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來。我急哭了，直哭到醒過來，才發現我和姐姐還躺在土炕上，窗外下著春天的第一場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瞬間，我們帶著揪心的疼痛，無奈地意識到這輩子永遠不會有機會走進學校的大門了，我們不會有同學，不會和同學一起朗讀朱自清的《春》……

有輪椅的第二天，我們姐妹給當地的一所中學打電話，滿懷希望地請求他們能允許我們到學校里上一天學，哪怕半天也行。可是接聽電話的那位校領導卻以學生即將期中考試，怕打擾他們學習為由，婉言拒絕了我們。隨著話筒被“咔嗒”一聲掛上，我們的夢想也“咔嗒”一聲裂成碎片。打電話前，我們以為這一次是如此接近幸福；放下電話才知道，今生我們也許永遠也等不來生命的春天……

假如我們有來生多好呀!來生我們要上學，那或許不是一所最好的學校，但我們一定要做最好的學生。我們甚至想象著，要考取電影學院，做一名電影演員，用我們的肢體語言給人們演繹生活真實的歡笑和痛苦。

來生，爸爸，請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

我們一直感覺自己的生命是殘缺的，一半是因為殘疾，一半是因為我們童年永失的父愛。疾病本身固然使我們痛苦，但我們能夠在幾番掙扎之后平心靜氣地接受。畢竟每個人的生命形式不同，我們相信，即使是坐在輪椅上我們姐妹也一樣能夠活出另一種精彩。但是，爸爸離開這個世界是那么的倉促，作為女兒，幼小的我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愛他。從此，在我們的情感世界里，我們付出的愛和得到的愛就不再完整……

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們很小，一個五歲、一個三歲，還是不懂事的孩子。長大之后我們只能通過媽媽的敘述捕捉一點關于爸爸疼愛我們的記憶，媽媽說爸爸給我們買流行的娃娃帽戴，爸爸給我們買鈣片補充營養，爸爸給我們買收音機聽，爸爸……所有這些美好的記憶在今天想起，都是那么的遙遠而親近，爸爸的模樣也在我們的淚水中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

假如有來生的話，爸爸，您會用溫暖的大手牽著我們姐妹的小手在庭院門口散步嗎?在左鄰右舍的注視下，讓我們敏感的心不再感到自卑和憂傷。我們渴望得到一份完整的父愛，讓我們有機會在爸爸的懷里撒嬌。我們也一定要好好地愛爸爸，直到您白發蒼蒼。今生的離別是我們心底刻骨銘心的痛，但也使我們對親情和愛有著更深的理解和更真切的渴望。來生，爸爸，請再愛我們一次吧!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

來生，我們要戀愛結婚

我們姐妹深深地知道，一個女孩兒的資本就是健康的身體和美麗的容貌。我們做夢都想治好病，重新獲得健康，獲得享受美好生活的權利。但是，每天我們都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忍受病魔一點一點吞噬掉我們少女美好的軀體，我們周身的骨骼逐漸變形扭曲。昨天我們自己洗不了臉，今天我們自己刷牙感覺很吃力，想到明天吃飯的時候如果我們端不起那只小花瓷碗，米粒就會掉在我們的衣服和褲子上，我擔心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書桌上近在咫尺的書，如果沒有媽媽幫忙拿到腿上，我們就永遠無法打開看……這些困難一天天累積，殘忍地擊打著我們渴求美麗和健康的心靈。

因此，今生我們感到做女孩兒做得好委屈，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輪椅和書，沒有鮮花和舞蹈，也沒有愛情。每當想出門時還得征求別人的意見，看他們誰有時間陪我們。我們不能去商店買自己喜歡的衣服和鞋子，生活也做不到自理，因此，我們姐妹這么多年一直是梳短發，這樣媽媽給我們洗頭的時候就不會太辛苦。每當有女性穿著漂亮的高跟鞋在我們的視線里出現時，我們就會羨慕她的美麗，心想，那要是我該有多好啊!

來生，我們想還要做女孩兒，那時我們有一頭烏黑的、瀑布般的長發，我們有著柔美的脖頸和修長的腿，走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臉上洋溢著明媚的微笑。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里，我們要一個美麗的相遇。

也許會有一個很陽光的男孩兒手捧99朵紅玫瑰，在我生日那天晚上敲開我的房門，他深情地對我說生日快樂，還有那三個字。他了解我的所有個人愛好和生活習慣，原來他已經默默注視我好久了。我熱烈地擁抱他，心里充滿了甜蜜的感動。

在春天的蒙蒙細雨里，也許會有一個男孩兒為姐姐撐起傘，姐姐合上手里的書，回眸溫婉一笑。故事從此開始，她和他共讀一本書，輕輕哼唱一首歌，漫步在草地上，相視而笑。直到一個美麗的橘色的黃昏，男孩兒說自己一直暗戀一個女孩兒，但他不知道女孩兒是怎么想的。姐姐的心里暗自酸楚，但還是溫柔地建議，如果你愛她，就勇敢表達吧，用一朵花開的時間。男孩兒從背后拿出一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送給姐姐，還有一枚戒指……他們幸福地擁抱在一起。當愛情降臨時，生命是那么的鮮活和美麗!

來生，我們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我們是健康的女孩兒，在面對一個男人厚重真摯的愛時，我們會勇敢追求，不會再因世俗的阻撓而被迫承受情傷此生的無奈和嘆息。

來生，今生的媽媽請做我們來生的婆婆吧

命運對媽媽是殘酷的，一個女人有兩個重殘的女兒，一生已經背負了沉重的痛苦，而和她共同生活了六年的丈夫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又給了媽媽更慘痛的打擊。媽媽的一天，從睜開眼睛就不停地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忙碌。早上起床先給姐姐穿褲子，扶姐姐靠在枕頭上坐起來，再給姐姐穿上衣。接著給我穿。我和姐姐的肌肉和骨骼都已經萎縮變形，稍一用力就很疼，媽媽動作很輕很慢，光穿衣服就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疊好被子再用水洗了抹布擦干凈炕面，這時媽媽才能直起身子，邊用右手捶著已經酸疼的腰，邊去廚房拿來牙刷給我們擠上牙膏，倒水伺候我們刷牙、洗臉、吃早飯。然后抱我們上輪椅，給我們拿好書和筆、本子。我們學習的時候媽媽就洗衣、拖地、做家務，還要不斷地過來給我們動一動胳膊和腿(即使媽媽晚上睡覺也要惦記每隔一段時間起來給我們翻一下身)……

我們有兩個表姐四個表妹，她們都已經能給家里賺錢或是幫助姨媽做家務了，而媽媽還要伺候我們。每當想起這些我們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兒。弟媳小英進門以后，媽媽對小英視如已出，她對每個孩子都寵愛有加，惟獨沒有時間和心思心疼一下自己。生病的時候，能吃藥挺住就絕不打針，一次媽媽患重感冒，服了一個月的藥也沒有見好，反倒引發肺部感染，醫生給媽媽掛吊瓶，媽媽惦記著快點回家做午飯，悄悄把藥速調快，拔針后護士告訴媽媽用藥棉按住針眼等會兒再松開，媽媽只一會兒就放手了，結果流了很多血。回到家里我們姐妹看到媽媽兩只手上都是血跡，右手紅腫，心疼極了。看得出媽媽很疼，但她一直忍著，迅速吩咐弟弟去小賣店買斤掛面回來，就一頭扎進廚房忙著燒水做午飯。

在我們的內心深處，有著這樣一個心愿：來生，媽媽，請做我們的婆婆吧!那樣您就不用付出今生撫育女兒的辛酸和苦楚，當我們成為母女時，我們就能回報您的愛，給您洗一件衣服，捶一捶您酸疼的背，在您生病時陪您看醫生，包一碗您喜歡吃的水餃。我們會用青春照亮您晚年幸福的生活!

來生，我們想用自己的身體孕育一個生命

也許是緣于女性細膩的情懷吧，每當看到年輕的母親哺育嬰兒時，我們的內心就會被小生命翕動的小嘴和揮舞的小手小腳深深地觸動。當我們懷抱剛出生的小侄子，想到這就是我們家族的血脈，是他父母生命的延續時，內心充滿了女性原始的母愛。

今生我們被病魔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假如有來生，我們一定要用自己的身體孕育一個孩子，寵他、愛他，撫育他一點一滴地長大成人，他是我們生命的美好延續，而我們愿意把生活所有的苦難都截止在我們的生命里，就像母親愛我們一樣。

今生我們要把遺憾減少到最小，在紅塵里留下辛勤耕耘的足跡。假如有來生，我們會驕傲地說：“我們曾經來過，我們努力追求過，一直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