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22日下午,喜悅和興奮包圍了距福州市120公里外的平潭縣縣城。8名平潭務工者在伊拉克被綁架之后安全獲釋,他們的“劫后重生”牽動和感染了全縣40萬民眾。當晚,許多鄉鎮還燃放鞭炮,慶賀同胞歸來。
事實上,在這8人之前,去年已有7名平潭民眾在伊拉克經歷同樣的險境??僧數卦S多人在人質被綁的“風口浪尖”之時,仍將出國淘金作為不懈的追求和人生的信念。當被劫人質林忠的母親戰戰兢兢地叨念“以后哪都不去了”的時候,其鄰居笑呵呵地反駁說:“等等機會吧,只要有錢掙,我們就拼命闖世界。”
幫助這些村民“闖世界”的是當地屢禁不止、越禁生意越紅火的非法勞務中介。這些俗稱“蛇頭”的人究竟“幫助”多少福建或其他省份的人員私渡他國,準確的數據誰也無法統訊有一種說法是,中國海外打“黑工”的有3萬人,90%來自福建。
在這兩次的被綁平潭人質之前,至少還有幾起震驚天下的偷渡慘案與福建有關,分別是:2000年6月,58名福建偷渡客在英國多佛爾港罹難;2001年10月,25名來自福建的人蛇在韓國南部海域被韓國人蛇集團拋尸;2003年8月,從福建偷渡去臺灣的22名女子被臺灣蛇頭全部推進大海。另據報道,2004年2月發生在英格蘭的“莫克姆海灣事件”中的有關中國非法勞工也大多是福建人。
福建,成了當代中國非法移民活動的一個悲劇性符號。
理性看待“經濟移民”
就福建的私渡問題,記者專訪了暨南大學華僑華人研究所副所長周聿峨教授。
周教授認為,應當理性看待福建的這種“經濟移民”現象,因為其背后不光有傳統文化的影響,還有海外移民鏈的現實誘惑。自古以來,福建沿海居民就有海外通商和出海謀生的傳統,并因此被譽為“中國的猶太人’;鴉片戰爭后,福州港作為5個通商口岸之一成為殖民國家的“自由貿易區”;到1920年代,從這里發舶的航線已延伸到日本、朝鮮、海參崴、東南亞乃至澳大利亞,遍布全球的福建籍移民鏈逐漸成型;近年來,在福建的福清、長樂、連江等地,早先偷渡成功的人在親友和鄰居中的示范效應是巨大的,而且他們還經常帶上一批人如法炮制。例如,福清人就喜歡偷渡到美國,是先有一批成功者,后來一帶十、十帶百,成為聞名美國的“福清幫”。在最近幾年偷渡英國的過程中,這些成群抵達英國的福建沿海同鄉同宗的人,已在英國形成了自己的“移民幫”,他們不僅互相照應,更向還在國內的親友招手,吸引更多的人出去,這也是福建偷渡屢禁不絕的肇因之一。
不過,周教授補充說,經濟落差大才是誘發非法移民的直接原因。像韓國和我國臺灣省,兩地在經濟起步的1960年代,同樣有大約200萬非法移民得益于1965年美國頒布的移民法案,來到美國,這波移民潮直到上世紀末才趨緩。
研究數據表明,在中國現階段,收入比差在1:1.5以上,即可促成勞動力的跨企業流動;1:2以上,就能促成跨地區流動;1:10以上,則跨國境流動不可避免。像偷渡出境的福建“人蛇”,基本上都是月收入不到500元人民幣的中低收入居民,大部分是沒有正式職業的農民,他們如果偷渡到美國或日本,月收入折合人民幣可達1萬多元,收入比差在1:20以上;偷渡到我國臺灣省的月收入是1萬多元臺幣,合4000多元人民幣,收入比差也接近1:10。
記者補充談到一些從不同渠道獲得.的數據:全球2000年勞務輸出約1.75億人,每年換得的外匯收入,由1980年的177億美元,逐年上升至2002年的800億水平,比先進工業國援助發展中國家的資金多一倍強。周教授對此評論道,和外援以及外債都有相當部分落在貪官之手或被形象工程浪費掉不同,僑匯是涓滴流人受益家庭戶口,對提高外勞在鄉間的家人的生活水平和振興地方經濟均有積極意義。
國際政治影響偷渡流向
前些年福建的偷渡對象主要是美、日等國,為何現在有轉向中東地區的跡象,并且還往戰事紛飛的國家跑?
周教授指出,偷渡流向跟就業機會多寡有關。這里存在著國際政治對不同民族勞動力的替代選擇效應。2000年9月巴勒斯坦起義爆發后,巴勒斯坦人到以色列工作的機會受到限制;次年9·11襲擊事件發生,美國同樣采取了嚴密簽證制度,并驅逐阿拉伯人非法移民,這樣,留下的短期工作及其它低級勞動力工作機會,便為華人的非法移民提供了就業空間和動力,使得福建人蛇大量進入以色列,在美國也呈回升態勢。尤其,美國總統布什為了大選需要,曾在去年1月適當放寬9·11事件以來的嚴格移民法;連任之后,他又表示將推動非法移民的合法化進程,這些舉動勢必會影響到非法移民的流向。
記者接著問,在1990年代及其以前,似乎很少有國家將非法移民納入法律嚴懲的范疇內,特別是一些發達國家更是漠視,有沒有可能說,一些國家的法律在主動為非法移民創造條件?對此,周教授表示贊同。她舉例說,在美國,1986年的《移民改革與控制法案》以及1989年、1990年老布什政府頒布的命令,不但給了大量福建非法移民以合法居留權,而且也使這些非法移民的親屬成為合法移民。1996年的美國移民法案雖然加大了對非法移民的打擊力度,而且也廢除了所有給予非法移民的福利,但法律上仍沒有明確的懲治非法移民的條文,而其法律的政治人道主義因素又成為非法移民的誘因。
周教授還提醒記者,誘發偷渡潮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實原因——國際合法移民渠道不暢通。正如聯合國人口基金組織所宣稱的,世界移民已經成為人類時代的一大危機。冷戰結束后,盡管自由貿易協定和關貿協定打破了世界各國的關稅壁壘,但關于人口自由流動的問題,卻并未被認真考慮過。例如,在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談判中,墨西哥政府希望將勞工問題列入對美自由貿易協定中,但遭到美國政府的拒絕。在東北亞,人們看到的也多是對非法移民“層層加碼”的打擊:中國于1998年明確了對非法移民的定罪和罰則,日本于2001年2月將非法移民作為犯罪量刑,韓國也在2003年11月宣布將非法移民作為刑事犯罪而給予監禁和處罰。但就減少非法移民的目的來看,更值得思考的是其替代性路徑。
政府可行的替代方案
那么,我國勞務輸出的現狀又如何呢?據統計,我國目前常駐海外從事經濟活動的人員超過60萬人,境外中資機構超過8000家,分布在全球:168個國家;而在改革開放25年內,我國累計派出各類勞務人員300萬人次,完成營業額280億美元。這些數字似乎可觀,但平攤到]3億人口身上就顯得不成比例??少Y比較的是,人口7000萬的菲律賓,光在中東就有100多萬名勞工,每年匯回本國70億美元以上;在全球則有800多萬海外勞工,僑匯收入占菲律賓GDP的8%;“菲傭”在東南亞如此興盛,以致是否允許其進入上海,也一度被國人熱議??梢钥隙ǖ卣f,中國的勞務輸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究其原因,與其歸咎于中國人的素質問題,不如說中國社會在開拓相關市場方面的經驗和努力還不夠,而缺乏監管的黑中介覓得了這一商機,卻又把它帶入了地下經濟乃至犯罪的泥淖中。
以福建平潭縣為例,全縣“具有外派勞務資質”的公司僅僅只有3家,而當這3家公司3年前中止對臺漁工勞務輸出后,因一時沒有向其他國家勞務輸出的經營權,至今仍處于半停業狀態。由于正規的出國務工渠道被堵,使得人均只有三分沙地的平潭人若不甘于1000元左右的年收入,只能鋌而走險,花上2萬到50萬元不等的中介費,托蛇頭把他們帶到從伊‘拉克到美國的風險不等的世界,品嘗從命喪異國到衣錦還鄉的分殊際遇。
語言不通、文化程度不高,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塹,古人下南洋時也都克服了。美歐日澳并非世界的全部,中國周邊也不光只有以色列、伊拉克、蘇丹等需要低級勞動的動亂國家,還有廣大的中間地帶。中國能夠輸出的不只有建筑工人、電氣工程師、醫務人員,還有大量的農利·剩余勞動力。落后如吉爾吉斯斯坦、老撾和俄羅斯遠東地區,現在都有中國的農場主、商販們辛勤開墾的身影。先進一點的,如東歐、南美、中東、南非,也已經滲入了“不十白遠征難”的中國商人和建設者。中國政府應當繼續開辟合法的可見容于對象國政府和社區的勞:亡輸出渠道,在國內培育招工市場,在國外輔以外交支持。
包括去年兩名駐巴基斯坦中國工程師在內的幾次我國公民海外被挾持事件,不足以消弭我們這個民族的冒險精神。其實在伊拉克“中招”的,又何止中國勞工,科威特、約月、埃及、土耳其、保加利亞、菲律賓、巴基斯坦、尼泊爾等等,都有人在那里被害。當前中國政府的頻頻警告,并不代表對這些地區商機的罔顧,只是要求民眾暫時顧全大局,中介機構務求守法經營,別拿國家利益和法律不當回事。而處在最基層的鄉鎮機關,應該能夠利用這一段無奈而又寶貴的間隙期,清理、規范把人命當兒戲的無德中介,對鄉民進行系統的職業技能培訓和教育,幫助他們及時獲悉外交部的出行提示,以待時局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