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的“保密”

從11月21日中午起，哈爾濱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飲用水、水容器、啤酒、牛奶、飲料等統(tǒng)統(tǒng)遭遇搶購，甚至八寶粥、罐頭、速凍水餃等快餐食品和擦手的濕紙巾也未能幸免。這一切，源于當?shù)亓鱾髦惺拖聦倨髽I(yè)吉林石化工廠爆炸后造成的劇毒苯污水團，即將流入松花江哈爾濱江段，而哈爾濱的城市供水，絕大部分取自松花江。

當天下午1點多鐘，電視臺開始用滾動字幕播出即將停水4天的消息，原因是要“對市政供水管網(wǎng)全面檢修”而臨時停水。大道消息與小道消息的矛盾，使市民更加恐慌?！把e言尋找真實”的記者到處遭遇了權威部門的無可奉告，甚至推動“將這次污染事件公開”的知名專家，也不敢面對媒體的采訪。

恐慌的源頭來自參加了20日晚市政府會議的人，是他們將信息擴散到親屬直至親屬的親屬：一場公共災難即將降臨1000多公里長的松花江流域。在重重壓力下，黑龍江省11月22日晨的廣播電視，終于披露了部分實情。

在巨大的社會壓力面前，吉林省有關部門仍然堅持，目前沒有聽說吉林石化爆炸污染松花江水源的說法。吉林市市委一名宣傳干部更是表示，由于哈爾濱處于松花江下游，哈爾濱多年來一直抓住水指標的問題，作水污染的文章。

究竟是什么緣故，驅使他們作出如此表態(tài)?

“一五”期間興建的吉林化工企業(yè)，不僅是吉林省的納稅大戶，而且還要向當?shù)卣U納大筆排污費。從一個企業(yè)可以收取兩筆收入，使有關部門變成了兩面人：對企業(yè)，強調(diào)你排污了要收費；對下游松花江流域的上千萬人民，堅決不承認有污染，即使有當?shù)亍渡顖蟆返膱蟮罏樽C，有黑龍江電視臺的畫面為證。但手握一紙有關單位出具的“檢測報告”，你奈我何?不僅如此，環(huán)保部門一直不對外公布吉林石化的污染情況，公布了就是“傷害國家利益和政府形象”。吉化也因此得以污染下游幾十年。

吉林石化沒有污水處理廠嗎?從吉化的各種宣傳材料中得知，他們有完備的污水處理裝置，據(jù)吉林環(huán)保部門的檢測結果，其污水屬于達標排放。但在黑龍江省媒體的“實錄”中，看不到汩汩凈水從化工廠排出；黑龍江省環(huán)保部門的內(nèi)部資料，早就記載著松花江的化學污染嚴重。甚至俄羅斯的媒體，也已把松花江的污染提高到政治高度；國家利益絕不能以鄰為壑依靠向下游國家任意排污而得到保證。更何況污水在進入俄羅斯之前，還要流經(jīng)中國上千公里?

化工廠的污水處理不僅設備投入巨大，而且運行成本高，這是很多化工企業(yè)偷排污水的經(jīng)濟動力。環(huán)保部門的缺位及利益鏈條的延伸，更助長了偷排。延續(xù)了幾十年的污染，都與為了“國家利益”的“保密”有關。隨著社會信息透明化的進步腳步，人們得以發(fā)現(xiàn)，諸多以國家名義實施的“保密”措施背后，都有行業(yè)、部門、地區(qū)甚至是企業(yè)利益的影子。

有中國特色的信息傳播方式，不僅加大了社會運行的成本，更加劇了公眾對政府信息披露的不信任。解決的辦法，就是及早公開披露信息，像11月23日政府公布真相并要求中小學停課一周后，反倒使公眾漸趨平靜。雖然出去躲避的市民已使火車票和飛機票緊張，但躲避也比瘋狂購物和怨懟政府強，躲避是公民的求生本能和權利。沒有任何人可以用“維護穩(wěn)定”的理由否定公民的基本生存權和自保的本能。

以往，松花江下游許多地方政府為了營造良好的投資環(huán)境，為了使當?shù)氐霓r(nóng)產(chǎn)品能“打綠色牌、走綠色路”，只好悶頭吃了幾十年上游的化學污染虧而不敢公開提出自己合情、合理和合法的治污訴求。這起事件為這些信息的公布提供了歷史性契機。

一定要將幾十年來，黑龍江與吉林兩省政府就松花江污染的“交涉”內(nèi)容公開，因為幾十年的經(jīng)驗證明，不解密就不能推動污染的解決；一定要公布長期飲用松花江水居民的致癌率，究竟是高于其他地區(qū)14％還是3倍，對人民健康負責的態(tài)度要從信息公開開始；一定要公布有關部門究竟從石化企業(yè)收取了多少排污費，并做何種用途，否則，中國就永遠割不斷瘋狂收費、鼓勵排污的利益鏈條。

現(xiàn)實教育人們對保密工作保有清醒的認識。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改革風頭正勁的時候，《人民日報》就刊登過有關文章，在歷數(shù)了個人檔案保密的危害后，提出個人檔案要與本人見面。但20多年后的今天，這項符合國際慣例的改革提議，仍無施行的跡象。

當11月23日，吉林省副省長及中石油公司向黑龍江省沿江居民道歉時，樂觀的人們承認，中國特色的“保密”傳統(tǒng)，已被非典、禽流感以及本次事件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