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要算數（外一篇）

吃晚飯的時候，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風。剛上一年級的兒子不安地往屋外望了望，問我：“爸爸，外面刮風了嗎？”我聽了聽外面飛沙走石的聲音，點了點頭說：“風刮得還挺大的。”兒子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屋外，冬天晝短夜長，不到６：００天就黑透了，這時候已經７：００了，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見。

我問兒子：“你看什么呢？趕快吃飯吧！”

“沒看什么。”兒子收回目光，嘴里輕輕地嘟囔了一句，悶起頭又吃起了飯。

吃完飯，妻子在廚房里刷碗，我在客廳里輔導兒子寫作業。剛上一年級的小學生還沒學多少東西，家庭作業并不太多，大多是讀熟白天學過的拼音。不到８：００，兒子的作業就寫完了，該讀的也都讀熟了。我幫兒子收拾好東西，說：“走吧，該出去散步了。”

兒子卻搖了搖頭：“不，我今天不去散步。”

我奇怪地問：“為什么呀？”

妻子從廚房里走出來，說：“你沒看外面正刮大風嘛！”

我這才想起外面風刮得正猛，便說：“對了，外面有風，不去就不去吧。”

不去散步，離睡覺的時間還早，我對兒子說：“咱們去看一會兒電視吧，就看你最愛看的少兒頻道。怎么樣？”

兒子又搖了搖頭，說：“我不看電視。你們也不能看電視。”

我更奇怪了：“怎么，外面一刮風連電視也不看了嗎？”

兒子用手指了指門外，說：“我在等我的朋友！”

“等你的朋友？”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剛過七歲生日的兒子，“什么朋友這么重要？”

兒子對我過于夸張的動作很不滿意，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他是我的同學。”

我問：“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陳欣然。”

噢——這個名字我和妻子太熟悉了。這一段兒子在可沒少在我們跟前提他。

“等他干什么呢？”

“他說今天來找我玩的。”兒子說。

“風這么大，他還會來嗎？”我半信半疑地說。

妻子也在一旁幫腔：“我看不會來了，咱們還是去看電視吧。”

兒子忽然大聲對我們嚷道：“誰也不能開電視。風這么大，你們一開電視，陳欣然敲門的時候我就聽不到了。”

我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經８：３０，說：“天這么晚，他肯定不會來了。”

兒子的小嘴一撅：“他肯定會來的。我們說好了。”

我說：“風太大，他肯定不會來了。”

兒子漲紅著臉說：“我們說好了，他肯定會來的。”

妻子看我們父子倆爭得面紅耳赤的，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就等到９：００，他要是不來，我們就睡覺。行不行？”

兒子搖搖頭說：“不，等到９：００我也不睡覺！”

我和妻子無可奈何地相視一笑，只好陪著兒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的朋友。

過了一會兒，外面果然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一個中年男子拉著一個小男孩兒站在門口，兩個人的頭發都被風刮得亂蓬蓬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沙土。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說：“風這么大，我實在不想來，可到底沒拗過這孩子。這么晚來串門，真不好意思。”

“我知道他會來的。”兒子仰起臉，一本正經地對我們三個大人說。

“老師說過，說話要算數。”門口的小男孩兒也仰著臉，一本正經地對我們三個大人說。

我們三個大人的臉都紅了。

“笨蛋”日記

林子其實不是一個笨孩子。

上一二年級的時候，他的學習成績挺好的，每次考試都在９０分以上，有幾次語文還得了１００分。

可一到三年級，林子的學習成績就上不去了。上不去的主要原因是不會寫作文。上三年級的時候，林子的語文老師換了，換成了一個剛剛師范畢業的小伙子。第一次寫作文，年輕的師范畢業生在黑板上瀟灑地寫上題目，說了句：“寫吧，下課后交齊。”就坐在講臺上看起了報紙。別的同學愣了一會兒之后，都開始低下頭往本子上寫了起來。只有林子一個人坐在那兒繼續發愣，他不知道該往本子上寫什么。

快下課的時候，年輕的語文老師放下報紙，走下了講臺，在教室里四處巡視。轉到林子跟前的時候，老師發現林子的作文本上還是一片空白。

老師問林子：“你為什么不寫？”

林子搖搖頭：“我不會。”

老師又問林子：“那么多同學都會寫，怎么就你不會？”

林子想說，很多同學都是在抄作文書。可張了張嘴，林子又把話咽了回去，林子發現很多同學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林子當然知道，他們怕自己揭了他們的老底兒。

于是，林子就沒有說話。

老師抬起頭，一雙眼睛在教室里巡游了一圈，看大家都在認真地寫作文，又問林子：“那么多同學都會寫，怎么就你不會？”

林子還是沒有說話。

從年輕的語文老師嘴里，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笨蛋。”聲音雖然很輕很輕，可在寂靜的教室里卻傳得很遠很遠，班里的同學都聽得清清楚楚。

眼淚一下子就從林子的眼睛里流了出來。林子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用力地咬了咬下嘴唇。

從那以后，林子的語文成績就再也上不去了。

上四年級的時候，林子又換語文老師了。這是個漂亮的女老師，林子很喜歡她。林子發現，漂亮的女老師也很喜歡自己。林子想：老師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語文成績不太好，也不知道自己不會寫作文。要是知道了這些，老師還會喜歡自己嗎？林子的心里沒底兒。林子想：我一定要把作文學會，一定。

開學沒幾天，語文老師給同學們布置了一個任務：寫“接龍日記”。林子覺得很新鮮，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接龍日記。老師說，接龍日記就是兩個人或三個人共用一個日記本，輪流寫日記。漂亮的語文老師還說，每個人在寫日記前，一定要讀一下前面同學寫的日記，并根據前面同學寫的內容，給前面的同學寫幾句話。漂亮的語文老師最后說，她也要和同學們一起寫接龍日記。更讓林子覺得幸福的是，老師特意讓林子和她分在了一組。和他們一組的，還有林子的班長——班上作文寫得最好的。

接龍日記先從林子那兒開始寫。林子手捧著漂亮老師送給自己的嶄新的日記本，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寫什么好。最后，只好工工整整地寫上：我不會寫。班長看了林子的日記，笑得鼻子都歪了。班長拿了林子的日記去給老師看，問：“老師，這也叫日記嗎？我給他寫什么話呢？”漂亮的語文老師笑著點了點頭，說：“當然算了。你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吧。”班長看著漂亮的語文老師，看著語文老師滿臉燦爛的笑容，半天沒有回過味來。老師摸了摸班長的頭，仍然笑著說：“你想給他寫些什么話呢？”

班長想了想，在日記本上寫道：“你真是一個大笨蛋。”

班長寫完這句話，又把日記本交給了老師，該老師給自己寫幾句話了。漂亮的語文老師拿起筆，在日記本寫道：不要罵人。不會就是不會，林子很誠實，應該得到表揚。

日記本又傳給了林子，林子看了看班長和老師寫的那些話，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林子想了想，在日記本上接著寫下去：“我不笨，我不會寫作文，是因為我不想從作文書上抄人家的。”班長接著寫道：“誠實當然是應該表揚的。但不等于林子就不笨。我想了很久很久，也沒有想出來林子什么地方比別人聰明。”

日記再一次傳到漂亮的語文老師那里。漂亮的語文老師看到了林子的第二篇日記，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拿起筆在日記上寫道：“林子，你能說一說，你什么地方比別人聰明嗎？”

日記第三次傳到林子的手里，林子認真地看了看班長和漂亮老師寫給自己的那些話，忽然覺得心里有許多許多話要說。林子激動地拿起筆，顫抖著小手在日記本上寫道：“老師，我真的不笨。您還記得昨天的運動會接力賽嗎？根據其他幾個組各棒運動員的實力，我建議您重新排列了咱們班一到四棒運動員的順序，結果咱們班得了第一名。您問我怎么想到這個主意的，我說是從田忌那里學來的。您當時拍著我的腦袋說，你很聰明嘛！還有一次，班長的自行車壞了，好幾個同學幫他修，都沒有修好。最后是我用鐵絲取代了螺絲帽，自行車又能騎了。班長也說我真聰明呢！還有……”

班長看了林子寫的日記，想起了那次修自行車的事，他的臉紅了。

老師看了林子寫的日記，高興地說：“林子，你學會寫日記了。”

二十年后，林子成了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母校請他去給全校師生做報告。林子坐在主席臺上，看了看臺下的幾千名師生，又看了看坐在自己旁邊的依然漂亮但早已不年輕的語文老師，眼圈不知什么時候變得紅紅的。林子想了想，說：“在做報告之前，我要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笨蛋’日記……”

林子還說：“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