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守株待兔”里那個農夫。我從來都沒想到我的名氣會那么大,我不說想必大家也知道,現在連小學生都認識我,我都不好意思說了。這一切多虧那個叫韓非子的人。事情還得從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說起。
那時候,我還是個農夫。我有一畝三分地,那是我的命根子。我在自己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不是那只兔子的出現,我的生活將一如既往,那么現在我還是那個荷鋤的農夫,或許我已經老了,但沒有人會注意我。感謝那只兔子,有時候,我會覺得它是上蒼故意派來幫我的。那是一只多么偉大的兔子,我相信,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只,我至今還將它的形象珍藏在記憶里,它為我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我永遠感激它。
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美麗的春天的早晨。有風吹著,有鳥叫著,花開著,香溢著,露珠在樹葉上滾動著,我覺得這很美好。我像往常一樣來到地頭?,F在,我要說到那棵大槐樹。那棵日后和我一樣出名的大槐樹就長在我的地頭,我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它。韓非子在那篇著名的寓言里錯把大槐樹寫成了樹樁,這一錯不要緊,讓大槐樹白白蒙受了千年的委屈,大槐樹后來枯萎了,我想與這有很大關系。在這件事上,韓非子有點不負責任。眼前的大槐樹枝繁葉茂,擎起一片巨大的綠蔭。累了的時候,我就倚著樹坐進它的蔭涼里。我常常想,幸虧有這棵樹。
那天午后的陽光很明媚,天很藍,田野里很空曠,風很細,麥苗的起伏也小,幾只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一切是那么美好。我倚著樹干瞇著眼睛,我很舒服。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旁邊的草叢一陣輕微的響動,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被我聽見了。我睜開眼,一只兔子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它迎著風,遠遠地朝我跑來。接下來,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它死了。當它的頭與樹干接觸的一剎那,我聽見它身體撕裂的聲音,我心顫的聲音,我甚至聽見陽光也在顫抖。然后,一切都沉寂下來。我看見了殷紅的血、潔白的毛、灰藍的眼睛、柔軟的身體,這些都是那只兔子的?,F在,它死了,陽光已將它覆蓋。
白白撿了一只兔子,我的心情好極了。晚上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剝了兔皮。它的毛真好,我打算等逢集的時候帶到集市上換點錢,錢是個好東西,我自小就知道。余下的肉,我已經想好了辦法。我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將肉架在火上,空氣中立刻彌漫了一股濃郁的香味。香味飄到隔壁,韓非子就坐不住了。韓非子未成名前一直住在我隔壁?,F在,他快成名了,快成名的韓非子那時候正踏著月光朝我家走來。我對韓非子一向頗有微詞,在我認為,農夫就應該好好種地,可他游手好閑,放著地偏偏不種,而去搞什么文學,文學也是他這種人能搞的嗎?說真的,我打心眼里瞧不起這小子。沒成想,他還真寫出了名堂,鄉鄰們傳說他的文章已經受到了朝廷的賞識?,F在,這個人就站在我面前,他要求和我一同分享。韓非子還是個愛占小便宜的人。據不完全統計,他曾經不止一次占過我的便宜。我一向不喜歡和人計較,這小子興許是看我好欺負,又來占我便宜了。雖說,鄉鄰現在都開始巴結他,但我不吃這一套。我心下暗想,不能總讓他占我便宜。于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會兒,韓非子正搓著手朝火堆靠近,火光把他的臉映得通紅,他使勁地抽了幾下鼻子。我看看時機成熟了,就將我的想法拋了出來,你幫我寫篇文章吧?我知道他現在的文章很值錢,我還知道,我現在無論提什么要求他都會答應。韓非子果然爽快地答應了。我把白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他。韓非子撕下一塊兔肉又沉思了一會說,恐怕你得做點犧牲,不過你也可能一舉成名(韓非子還是個預言家,這點我可以證明)。我一聽說成名,我的兩眼就放光。我做夢都想成名,成名了我就不用再種地了。長久以來,我對種地已經開始厭倦。我原指望拿了他的文章換兩個錢,沒想到還能成名,現在有那么多人打破頭地想成名還成不了呢,我豈能錯過機會。這意外的收獲讓我欣喜不已,索性將最好的肉都給了韓非子。韓非子吃得那個高興呀,我就不多說了。我問韓非子,我要犧牲什么?他故作深沉地說,有些事情,只有反其道行之才能為人們記住。我聽不懂他的話,我一心只想著成名。那晚的月光真好,兔肉真香。
我看著韓非子搖搖晃晃地出了我家院門,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長,我盯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浮想聯翩。我祖上三代都是貧農,到了我這代,老天爺顯靈,給我一個成名的機會,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抓住機會。我忽然想起,家里還有一罐窖藏多年的老酒。那還是父親去世時留下的,我一直沒舍得喝,我披衣下床,摸索著點亮燈,將那罐酒從窖里取出來。我打開罐蓋,一股濃郁的酒香直撲我的鼻孔,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恍惚看見父親的影子在酒里一閃而過,我感到眼窩有點濕。
我決定將這罐酒送給韓非子。從這時起,我把成名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那是我第一次給人送禮,一路上我的心里都在撲撲跳。韓非子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接待了我。他看著放在自家桌上的酒,滿意地笑了。韓非子是個酒鬼。
韓非子很快就寫出了那篇流傳千古的寓言,我就這樣成名了。多年以后,我回憶起那個夜晚才恍然大悟,我一下子明白了韓非子的反其道行之的意思,原來是讓我做為反面現象出現。我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已經成名了,誰成名不要付出點代價?這么一想,我也就釋然了。有一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懷,那就是我堅持認為是我成就了韓非子而非相反,他后來的名氣之所以比我大,這直接得益于我給他提供的素材。那真是一篇不朽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