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的舞劇創作,面臨著市場化、全球化和多元化的沖擊。面對新的形勢,舞劇的文化創新是擺在我們面前一個嶄新的課題。當代舞劇的創作有一個十分值得關注的現象,那就是當代舞蹈家都不約而同地把注意力集中到開掘舞劇藝術的文化意義上來,這是一個非常可喜的現象。正是這種“文化自覺”意識,使我們看到了舞劇文化建設的誘人曙光。
江西省歌舞劇院、江西藝術職業學院創作、演出的大型情景劇《瓷魂》,是一部以景德鎮陶瓷為題材的作品。華夏民族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創造了象征東方燦爛文化的中國瓷器。千年窯火,生生不熄,隨著海上“陶瓷之路”行遍世界各地,世界認識一個“CHINA”———中國。景德鎮的高嶺土成為世界優質瓷土的代名。據史料介紹,陶瓷為五行之合物,金屬礦石是瓷顏色的氧化物,木是燒窯的主要燃料,水是土的靈性,土得水而嫵媚,火是瓷的靈魂,這是典型的東方文化。然而景德鎮陶瓷不僅是“國粹文化”,而且還是藝術品,凝聚了一代又一代能工巧匠的藝術才情,有些作品無愧為精美絕倫的經典收藏珍品。像這樣一個題材,如果只是用詩化的形式進行生產流程的敘述,或者用肢體語言再現、展覽具體瓷品的形態,這難免“欺世”、“媚俗”,而且也只能是審美感知上的“好看”,很難詮釋陶瓷文化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我們應該感謝“詩化”在舞蹈本體與拓展舞劇表現領域方面的貢獻。但僅憑“詩化”的手段來解讀瓷文化的深度,顯然有些捉襟見肘,必然要另辟蹊徑。編導在深入探尋瓷文化的特有含義后,將瓷文化、瓷民俗、瓷形態融入中國文化的大背景進行互闡互釋,采取詩性與戲劇性相結合的方式來營造一種“文化情景”。編導在敘事策略、敘事模式、敘事視角、敘事立場等方面作了大膽的探索。全劇以“說書人”(外視角)和“瓷面人”、“瓷靈”(內視角)來構建敘述框架,將內外視角合二為一,交相融合,這種相得益彰的敘事模式,突破了傳統的敘事局限,使主題與人物更加深入、更為細膩,收到了強烈的藝術效果。
舞劇的最高任務是通過塑造人物形象來揭示主題思想,由人物關系來推動劇情。《瓷魂》的人物設計與眾不同,有它的獨到之處。“說書人”作為全劇的敘事骨干,他以第一人稱的方式向觀眾講述一個古老的“人與瓷,瓷與人”的動人故事。“瓷面人”卻以第三人稱的方式始終穿插在故事情節、人物情感、矛盾沖突之間,是哲理情感化的符號。而“瓷靈”則是一代陶瓷藝人心靈的外化,是物我互化、情感對話的載體。編導賦予這三個人物很強的人文色彩,使舞劇始終籠罩一種濃厚的東方文化底蘊。由于這三個人物的襯托也使得主人翁高嶺和青花的形象十分典型,十分豐滿,文化主線也就顯得十分突出。由人物關系來推動劇情是舞劇常用的手法,編導似乎有意在淡化傳統意義上的故事情節,而著力于人物情感的發展脈絡替代故事情節的時空序列。以“魂”為切入點,將故事情節、主題思想滲透在情感交織流動中。觀眾看到的是一代又一代的陶瓷藝人戰勝自我、超越自我、不斷創新的高尚品格,這是千年窯火、薪火相傳的魂,也是民族之魂。看懂故事情節是一種審美享受,感悟故事情節涵蓋的文化內涵與外延也是一種審美享受。《瓷魂》之所以能得到專家和普通觀眾的交口稱贊,是因為編導沒有將作品定位于為瓷而瓷的展覽瓷品形態,而是立足于作品的文化內涵。從涵蓋值中輻射出深邃的內涵和廣闊的外延,讓觀眾帶著文化思考走出劇場,應該說這是更高的審美享受。
舞劇的時空是視覺化的,《瓷魂》在不同的程度上對劇情進行了合理的抽繹,自然也就創造了一種新的舞劇時空。編導避開了那些束縛舞蹈的情節,把作品的主題思想、故事情節、人物感情放在同一層面給予清晰地整合,目的是為了不受劇情邏輯序列的束縛,集中筆墨,開掘人物的情感。事實上所謂“淡化情節”并不是不要情節,“舞”和“劇”之間在本質層次上并不存在對立。舞劇之所以冠以為“劇”,理應具備故事情節,無“劇”之舞猶如散珠碎玉。《瓷魂》追求的是一種不參與戲劇本身運動的舞劇,而是依據舞劇的美學特征,真正舞起“情節”,它是情感的支撐點,是舞之有“劇”的立足點。第四幕“祭瓷”中青花與高嶺的雙人舞,以及高嶺、青花、瓷靈的三人舞,既是“情感”的抒發,也是“情節”的推進,編導的高明之處,還在于并沒有用情節來擠壓情感。通過獨舞、雙人舞和三人舞和群舞的空間構成,張弛有度、跌宕起伏,構造出一個具有質感的視覺空間,使作品的主題外化成可視的形象。當代舞劇創作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本體意識的覺醒到“詩”與“劇”的討論,中國舞劇編導經歷了一個由感性到理性的飛躍。當我們冷靜下來進行一番思考之后,發現“詩”有詩的長處,“劇”有劇的優勢。“詩”長于抒情,“劇”善于編織矛盾沖突、塑造人物、產生藝術震撼力。在對眾多舞劇進行深刻反思之后,編導以情景舞劇的模式對瓷文化進行全新的美學詮釋,這是編導經過思考后的文化定位。所謂情景舞劇,并非是舞美概念的情景,它是編導文化視野中的文化情景。
顯然,我們不能把舞劇的文化意義簡單地歸結為結構與形式問題的討論。我們不會忘記,在舞劇文化意義上的迷惘和徘徊是以犧牲舞劇的社會價值為代價的。我們高揚舞劇的文化意義,目的在于提升舞劇的品位,提高舞劇的社會評價。任何藝術作品如果它不關注社會的評價,不管它如何迷人,最終注定會失去它的人文價值。淺俗與浮躁已經使我們失去了大量的觀眾,深沉與艱澀已使我們處于孤芳自賞的尷尬。強調舞劇的文化意義與社會評價的統一,既是觀眾的心聲,也是舞蹈編導主體意識的覺醒。藝術反映生活,不是超越主體的直接反映,只有通過主體“文化自覺”的彼岸性轉化,成為主體經驗,才能成為藝術的直接對象。中國舞劇面臨與世界藝術的對話,高揚舞劇的文化意義,不失為有益的舉措,《瓷魂》在這方面的成就是值得肯定的。
(由江西省歌舞劇院、江西省藝術職業學院創作、演出的大型原創舞劇《瓷魂》,2003年12月在第三屆全國舞劇比賽中獲得演出大獎和7個單項獎,2000年9月在第七屆中國藝術節獲得文華大獎和6個單項獎,近日入選2003—2004年度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工程初選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