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是嬰兒牙牙學語時首先開口會說的話,使用疊字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在口語和詩文中,一個字反反復復重重疊疊使用的例子,何止千千百百,當我開始想把這些詞匯整理一下的時候,卻發現疊字的使用,林林總總,形形色色:通俗的,僻雅的;望文生義的,出處不明的;聲調鏗鏘,可以朗朗上口的,佶屈聱牙,說起來結結巴巴的,不可勝數。要在浩浩瀚瀚的詞海中,尋根探緒,別類分門,既屬不易,亦是不必。我只想寫這篇短文,用幾個例子,來開一個頭,相信蕓蕓的讀者中,一定有很多位會寫出精辟有趣、奇奇怪怪、變化不同的版本。
讓我們先用兩個最為膾炙人口的佳作為例:李清照的《聲聲慢》,以疊字詞起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結尾的時候,又再用一次疊字詞:“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用九個疊字詞來描寫一份孤單無緒的愁情,所以易安居士也清清楚楚地點出:九個疊字詞所描述的,不是單單一個“愁”字可以說得完、道得盡的。“怎一個愁字了得”不正是數學上“二大于一”的定理嗎?(這是笑話,不可當真。)另外一個例子是杭州西湖花神廟里的一副對聯:
紫紫紅紅,處處鶯鶯燕燕。
風風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渾然天成,了無煙火味、斧鑿痕。我又問:有哪些是用得最廣泛的疊字詞?“車轔轔、馬蕭蕭”,“風蕭蕭兮易水寒”,“無邊落木蕭蕭下”,“聽寒蛩夜泣,亂雨蕭蕭”,都是用“蕭蕭”來描寫聲音。“白發蕭蕭”,“寒日蕭蕭上鎖窗”,“風長日短星蕭蕭”,“無媒徑路草蕭蕭”,卻是用“蕭蕭”來描寫疏落、雜亂、衰殺的情景。“思悠悠,恨悠悠”,“悠悠我心憂,蒼天曷有極”,都是用“悠悠”來描寫一份心情。“斜暉脈脈水悠悠”,“閑云潭影日悠悠”,“白露靄悠悠”,“白云千載空悠悠”,卻是用“悠悠”來描寫水、日、露和云。
一個字重復出現,卻不是重復使用作為疊字詞的例子也不少:“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月光連水水連天”,“送春春去幾時回”。還有,不要忘了“不了了之”。
也有三個字重復使用的例子,歐陽修的《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李清照的《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常扃。”白居易的《慈烏啼》:“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還有,“柳色青,柳色青青青滿城。”至于陸游的《釵頭鳳》:“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只能算是濫竽充數而已。
那么有沒有四個字重復使用的例子呢?我只能找到古詩中的“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和《木蘭辭》中的“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至于張獻忠寫的《七殺碑》:“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不過是重怒之下,重重復復講的重話而已。
嗦嗦,婆婆媽媽,雜七雜八。寫到這里,不如馬馬虎虎,草草做個結束。
(裴蓓摘自2005年10月13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