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季節,在北京前門午餐,同行的朋友單點“豌豆黃”一碟。此舉立時令我刮目,在時下遍地洋裝麗人只吃肯德基、麥當勞的時候,還有人知道并且喜歡豌豆黃,很讓人回味—覺得時至今天,在我們的周圍,唐詩還在,菩薩蠻還在,林徽因還在……那一刻,總愛犯短期失語癥的我,忽然記起了很長時間都想不起來的一句唐詩:“晴空一鶴排云上……”
我也是很愛品嘗豌豆黃的,每次到北京,只要有機會,總要吃上一次,既飽口舌之福,又有一種精神文化的享受。我一向認為,溫飽之后的飲食應該有些文化的品位,那才是人類的高境界,就如這豌豆黃,是美味的享受,更是詩意的咀嚼。
豌豆黃,顧名思義,當然來源于豌豆。“豌豆”,單是這名稱,就很有詩意,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它“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在農作物中,豌豆是少有的一年四季都能給人以口福享受的菜蔬。早春里,豌豆苗破土而出,采擷豌豆尖,做湯或是涮鍋,都極其鮮嫩,吃時不放味素,最具本色清香,與谷雨前采摘的旗槍龍井很相似,極品。另外,在地道的四川豆花莊里經營的豆花中,春天都放有豌豆尖,白嫩的豆花上飄著翠綠的豌豆尖,真真地色香味俱全了。吃完豌豆尖,就該是豌豆苗了。豌豆苗為豌豆的嫩莖葉,是春夏間江南人餐桌上的常見菜,與萵苣、春筍等合稱“春八鮮”。豌豆苗的吃法極簡單,加油鹽清炒便是,上海人對這種菜做得最是地道。記得有一次出差住在上海大眾影視發行公司招待所,每晚都有清炒豌豆苗吃,那種綠色的清芬,是北方很難享受到的。雖然東北現今也有了豌豆苗吃,但味道卻差多了。打個比方,豌豆苗在江南是二八佳人,到了北方則是珠黃老婦了,吃起來更像是柴梗。進入秋天,人們就不再吃豌豆苗而食豌豆莢了,城里人買了豌豆莢去筋洗凈,同青豌豆或炒或煮,可以制成不同風味的菜肴。待秋后豌豆成熟,花樣就更多了:豌豆包、豌豆粥、豌豆面、豌豆油錢,還有四川風味“刮刮涼粉”,也是純豌豆制品。其中最講究、最具情調的豌豆制品當數豌豆黃。
豌豆黃是清朝宮廷里有名的“四大糕點”之一(其他三種是小窩頭、蕓豆卷、千層糕),為慈禧太后的心愛之物。因此,今天吃起來,多少還有些“舊時王謝”的味道。
豌豆黃的制作很費心思,先用小磨將豌豆破碎去皮,再用涼水把碎好的豌豆洗三遍,放入鐵鍋中加水煮爛,然后撒入適量白糖炒半個小時,炒得不太嫩,也不太老,接下將適中的豌豆泥過鐵模成型,最后成為長方形的一小塊一小塊的豌豆黃。豌豆黃不可熱吃,只可涼吃,冷藏過的最好,是消暑的最佳食品。
我吃過的最好的豌豆黃是北京北海公園仿膳飯莊的。這家飯莊的豌豆黃繼承了清宮的制作方法,質地細膩而又起沙,淺黃的顏色中透著嫩綠。放人口中,用舌尖輕輕一抿,即可化為豌豆泥,初感有沙,再品無粒,甜香爽口,細而不膩,絲絲涼意直沁心脾。盛夏里,一邊品著豌豆黃,一邊透過窗紗遠望“白塔堆云”的勝景,那情境,大有紅塵之外,沐浴佛天花雨的感覺。
此次在前門吃豌豆黃也感愜意,只是獨少了北海那家的環境和感覺。不過,心境還是蠻
好,至少是身邊還有像我一樣喜歡吃豌豆黃的朋友。這樣思量:識得并喜歡吃豌豆黃的人,總比那些一味盯著麥當勞或者肯德基的人要古典一些、有韻致一些或含蓄一些,還沒有感染上盲目和浮躁的時代病。這種認識或許有些偏頗,甚至苛刻,但不管怎樣,我是喜歡豌豆黃的。由此,我也喜歡吃豌豆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