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跨過鴨綠江”時的城市兵,回國后在部隊又繼續當了20年的文職軍官。他愛喝酒,但不成癖,屬于那種“小來來、常咪咪”的酒友。瓊漿玉液一下肚,美妙文章筆下來。酒給他帶來靈感、業績,也給他帶來錯亂、盲從。
“文革”初期,刮起軍隊“支左”風,父親作為宣傳處干事,首當其沖站在輿論的前沿。千人大會上指定他作動員報告,把一介書生推上了“階級斗爭的風口浪尖”。天降大任,膀系千鈞。父親抓住時機表現自己。借助酒力,奮筆馳騁;借助酒威,咤叱風云。我親眼看見坐在主席臺上的父親面色紅潤,情緒亢奮。不知是被“紅色海洋”照耀的,還是被酒刺激的,抑或兩者兼而有之吧。
“文革”結束,軍銜變動,父親“卡了殼”。據說有人對他“文革”初期激進表現頗有非議。而這時,這位建國后國家培養的第一批軍隊研究生,才從迷亂和盲從中清醒。后來,母親為了勸阻患有心臟病的父親少喝酒,不時搬出“老賬”以勸他不要再“酒令智昏”。父親則一笑了之:“成事在人,怨不得酒。”
父親對我是寵愛的。我小時候,父親常在飯桌上“開發”我的酒量,用筷子蘸著香酒,讓我感受人間瓊漿的滋味。豈知我眉不皺眼不眨,還“味道好極了”。一天父親叫我去打酒,回來路上,酒瓶里飄出來縷縷酒香把我的酒蟲給勾了出來。顧不得小姑娘家的文靜,我對著酒瓶猛喝一口,不料動作太火,酒潑灑在懷里抱著的洋娃娃身上。回到家,父親晃著半瓶子酒問:“又饞嘴了吧?”“我沒喝。”我耍賴。“是嗎?”父親嗅了嗅鼻子,“可你的‘娃娃’說你喝了酒。”酒這個東西,讓人藏不了假。
有緣的是,當年的小酒鬼今天當上了釀酒師。大學畢業后留在學校從事研究工作。其中有一部分屬于酒類開發。父親是我第一個消費者,真品劣品,他一抿就知曉。新酒開發成功,我總帶上一瓶,看望離休在家頤養天年的父親。父女倆小斟淺飲,懷舊敘新。親情溫情,恩愛有加,和著芬芳美酒,奔涌在血脈里。就像陳年佳釀,時間越長越濃郁,令人回味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