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制造者

皮克斯的神秘之處在于，它找到了一種可操作的方式將完美創意最大程度地商業化，卻始終保有初創企業對利益的矜持

這更像一個童話世界而非商業世界的故事：過去十年間，僅推出6部動畫長片的皮克斯動畫工作室（Pixar Animation Studios）賺取了32億美元票房，一個放諸好萊塢任何電影制作公司而無人能夠匹敵的驚人成就。

更讓自命不凡的好萊塢大亨們艷羨的是，皮克斯所做的——每部產品都獲得票房大捷，并為一個時代的人創造記憶——在電影史上，只有沃爾特·迪斯尼時代的迪斯尼做到過。

“皮克斯是金字招牌，我們非常羨慕”，多年來一直試圖宣稱自己是“迪斯尼傳人”的夢工廠（DreamWorks）掌門人杰弗瑞·卡曾伯格也不得不在最近承認：皮克斯的創作核心約翰·拉賽特（John Lasseter）擁有著“沃爾特·迪斯尼一樣的講故事的能力和天性”。

所謂“沃爾特·迪斯尼一樣的講故事的能力和天性”，指的是，每一部皮克斯的電影，都能夠讓觀眾傾情投入，充分享受歡笑并感受悲傷。而作為一家企業，擁有這樣的能力，也就等于確立起將觀眾帶進影院的品牌。

這或許是不可復制的本領，但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是：在約翰·拉賽特來到皮克斯之前，他并未將自己的才華充分嶄露，為什么在皮克斯能？

這正是皮克斯的神秘之處，作為全世界最知名的創意工廠，它有辦法生成完美的創意，將其最大程度的商業化，但又盡可能淡化其商業色彩。

同樣令人驚訝的，是它擁有3個金頭腦：愛德·卡特莫爾（Ed Catmull）、約翰·拉賽特、公司老板斯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超人特攻隊》的導演布拉德·伯德將三者關系比喻為“三位一體”：卡特莫爾，皮克斯這個超酷媒體的發明人，以及人工機器的設計者，是圣父；圣子拉賽特是創造力的驅動者，圣靈則非喬布斯莫屬。

傳奇的開端

像大多數傳奇一樣，皮克斯擁有一個不那么起眼、但充滿激情的開端。1979年，由于《星球大戰》電影大獲成功，喬治·盧卡斯電影公司（lucasfilm)成立了電腦繪圖部，雇請卡特莫爾負責和其他技術人員一起設計電子編輯和特效系統。對他們來說，這意味著重新發明制作電影的技術。

雖然卡特莫爾們創作出的歷史場景精彩絕倫，之后在超過三部的《星球大戰》電影中被使用，但在1980年代初，電腦繪圖部仍只是藏在盧卡斯電影王國里不起眼的一個部分。

“那時候我們已編寫出一些三維動畫軟件，我們急著想知道我們能用它干點什么。”卡特莫爾回憶道，“不過我們只是想做研發，并沒有打算建立一個藝術團隊。”因此，當1984年他們請來迪斯尼畫家約翰·拉塞特時，他的職務只是‘界面設計師’。其時，那部名為《Andre and Wall B.》的短片成為了皮克斯的起跑點。

卡特莫爾的雄心壯志差點使他失業。由于數字技術耗資不菲，且市場難以捉摸，盧卡斯勸卡特莫爾另覓買主。這時，他找到了喬布斯。卡特莫爾站在喬布斯位于加州的別墅門前的草坪上，滔滔不絕地描繪他的夢想：建立一個純電腦制作電影的工作室。但正處于蘋果董事會政變漩渦之中的喬布斯拒絕了他。

此后卡特莫爾輾轉于通用、飛利浦，希望準備將自己鐘愛的制圖部門變成一個核磁共振成像公司，最終未獲成功。1986年，當他再一次跑到美國計算機繪圖專業組的會議上找到喬布斯，推銷其電腦繪圖部門時，這一次，喬布斯答應了。“很多人不知道，喬布斯是一個很忠誠的人，他一生中只投資過兩家公司。他對激情有強烈的信仰，在我們身上，他恰好看到了激情。”卡特莫爾說。

喬布斯花了1000萬美元買下了盧卡斯電腦動畫部，成立了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喬布斯在董事會擔任CEO，卡特莫爾任首席技術官。

開始時，動畫工作室已擁有一臺有四個處理器可用于展示圖型的電腦。技術已經存在，但該怎么用？沒有人知道。這臺機器可以用于創造短的動畫，但所有長一些的產品看起來都不切實際。喬布斯開始認為，最好把這臺12.2萬美元的機器推銷給放射部分，提供X光掃描三維圖。

喬布斯起用了原任職于盧卡斯電影的拉塞特為共同創始人，并允許他作為公司的創意主力，不約束地工作。但即使在5年后，即1991年年初，公司前景仍一片慘淡。為了生存，裁員比例達到了 77名員工的二分之一。

當時，為了能使公司收支相抵，皮克斯銷售自己研發的圖形軟件。但幾年后，為專注于動畫制作，試圖依靠制作商業廣告盈利，喬布斯和卡特莫爾決定出售這部分業務。這是他們第一次學習什么是“最后限期”、“預算”以及如何應付客戶。”卡特莫爾說。當時，他們制作的商業廣告以及拉塞特的短片給迪斯尼前動畫部主管彼得·施奈德留下了很深印象，他表示愿意支持卡特莫爾和拉塞特制作一個長片子。“對我來說，這看起來風險不大。”施奈德說。

一條激動人心的道路就此展開。一夜之間，有那么多東西要學。同時，在四年的制作過程中，拉塞特還要時時考慮，下一部電影該拍些什么。

1995年11月22日，世界上第一部全電腦制作的動畫長片《玩具總動員》在全美上映。這是迪斯尼與皮克斯合作的第一部電腦動畫，成本逾億，歷時4年才完成。皮克斯的電腦技術在《玩具總動員》中得到了充分發揮。這部迪斯尼出品的影片成為當年票房最高的電影，在全球賺到了3.62億美元，還為導演拉塞特贏得了奧斯卡特殊成就獎。

之后的故事大家都相當熟悉，皮卡斯至今為止所出品的電影每一部都收得滿堂紅。

當然，成功的路上也有過失誤。《玩具總動員2》對于工作室而言是一個決定性的階段。皮克斯開始時打算為錄像、而不是為公映制作電影。事情進展到一半時他突然意識到，這樣將會把工作組切割成兩個層面，對皮克斯的整體精神并無好處。因此，在電影推出前九個月，皮克斯決定推倒重來。

這段經歷使皮克斯員工反復受到壓力摧殘，甚至有人患上了永久性的神經緊張。在那之后，卡特莫爾堅決表示絕不能再這樣干下去。他意識到，充滿激情的初創階段過后，皮克斯需要一種獨特的精神和治理方式來保持一個創造型團隊的生命力。

迪斯尼外的迪斯尼

首先，皮克斯需要思考一下自身的性質，才能確定何種管理模式更適合這個兼顧技術和藝術的混合體。

必須承認，皮克斯在很多方面和迪斯尼血脈相連。皮克斯最有才華的漫畫家們從小就在對迪斯尼的崇拜中長大，他們的創作中蘊含著迪斯尼的基因。兩家公司都是技術先鋒：迪斯尼以其煽情的悲喜劇占據了二維動畫，皮克斯則因數字制作而深入人心。

從《玩具總動員》起，皮克斯共拿下了18個奧斯卡獎和42個專利。卡特莫爾發明了質地掃描法（能使數字表面在物體上“傾瀉”）、Z型緩沖器（一種能跟蹤像素與觀眾之間虛距離的運算法則，現已常用于個人電腦和網絡游戲）以及卡特莫爾式存儲器（另一種運算法，能在多點上產生曲線，產生不規則運動，使畫像在動的時候更為逼真）等等。

當布拉德·伯德2000年離開華納兄弟加盟皮克斯時，他已經因創作過《辛普森一家》（The Simpsons）而成為圈內知名導演。來到皮克斯，意味著他和公司都能嘗試更多新東西，伯德在皮克斯的處女作《超人特攻隊》是該公司第一次用仿真人做主角的動畫片，胡須、大肚腩、效果逼真的頭發、飄揚的衣服都需要精妙處理。

“如果你有20件最難辦的事情要交給電腦處理，我會有多一倍：頭發，在水中的頭發，火，爆炸，人，人的衣服，衣服在空氣中飄落”，伯德回憶說。

但這并不意味著皮克斯是一家技術主導的公司，正相反，公司內高度強調“陰陽”的結合：藝術為科技帶來挑戰，而科技又帶給藝術靈感，兩者保持互相激勵。

“那些做二維動畫的朋友認為，一旦我進入皮克斯，我便被賣給了三維動畫。”伯德回憶道，但他非常清楚，只有皮克斯才能妥善保護自己“講故事”的靈感。

和迪斯尼在全盛時期一樣，當電影界已苦無靈感，只能從通俗媒體上搬來創意時，皮克斯每一次的產品都表現出卓越的原創性，這為皮克斯贏得了尊敬，曾執導《冰河時代》和《機器人》的20世紀福克斯公司導演克里斯·韋吉（Chris Wedge）說：“皮克斯的偉大在于它堅持原創，不僅有原創的點子，還有故事，一點一滴、人物、關系，這些都非常困難。”

能創作出一系列叫好又叫座的電影殊不容易，但要營造一個長期有新靈感涌現的創作環境則更為困難。

“我們常常問一個問題，怎么才能讓藝術成為一個團體項目？”蘭迪·尼爾森（Randy Nelson）說。尼爾森1997年加入皮克斯，在他任職三天之后，公司總裁卡特莫爾交給他一封信。61年前，沃特·迪斯尼將這封信交給一位為年青漫畫家組織培訓的同事。如今，尼爾森掌管皮克斯工作室的內部培訓課程：皮克斯學校，為員工提供四到六周的培訓課程，共有111種課程可供選擇，從雕塑、即興喜劇到肚皮舞，每個員工每年須完成六門左右的課程。

一個明媚春日的午餐時間，20名員工聚在搭建成飛機棚模樣的公司總部的二樓，這里是皮斯克學校的繪畫課。在課堂上的是光影技術員、程序員和包括卡特莫爾在內的管理人員，唯一能使用的工具只有一支鉛筆。

“準備好了嗎？”《海底總動員》的美術總監瑞奇·尼爾瓦（Ricky Nierva）是這天角色設計課程的導師。“拿一張白紙，然后在上面涂鴉。現在把它交給你左邊的人。”尼爾瓦開始發難：“在你手上滿是涂鴉的紙上繪出這樣的景象：一個牙醫，正在拔出一顆牙齒。”課程就從涂鴉開始。

這就是皮克斯，這里的人會在午餐時間在同事和老板面前冒出丑的險。這就是皮克斯，即使一個編劇也能畫出能與街頭畫家媲美的漫畫。

這些課程并非一個創意工作室給員工的額外福利。他們其實是在回答尼爾森的問題。你要使大家在一起，將藝術創作變為一個團體項目。

“我們有世界一流的程序員和世界一流的藝術家。”卡特莫爾說，“我發現他們間的不同并不像大家想像得那么顯著。事實上，只要我們多想想共同點，就會發現更多的共同點。”

卡特莫爾建立了三個平行又相互作用的部門：技術發展部提供電腦圖形工具；創意發展部負責創作故事、角色；制作部則調配整個電影制作的過程。他始終強調，各個部門要常常坐下來互相談談。這樣，一個畫面制作人不需要通過上層協調就可以應付漫畫家，而一個技術人員如果在視覺效果上有任何新點子也可直接和總裁交流。這個系統始終運作良好，以致于美國海軍曾在幾年前派高級組織官員到皮克斯學習如何提升管理。

皮克斯惟一恐懼的是自滿，當喬布斯、拉賽特和卡特莫爾找到伯德時，曾向他表示，只有不斷引進新鮮血液，不斷地拋棄固有的東西才能獲得新的動力——像身體機能保證生命代謝一樣，皮克斯找到了可操作的方式，把創業激情轉化成為不懈的創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