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一些國家正因為歷史和現實問題而怒目相向,“戰火”“陰云”密布,而上海,細雨和艷陽交錯的春天,顯得平和。
在景象鮮明的東方明珠塔附近,日本人、韓國人、中國人……正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討淪敏感問題,并準備把結論,呈報給各國的領導人。
4月1日,來自東亞和東盟的50位專家刮起了一場“頭腦風暴”——參加“東亞思想庫網絡”(NEAT)金融合作會議。這個會議,僅僅是整個NEAT系列活動的一個部分,其余將陸續展開,涉及政治、經濟、外交中的許多“尖端問題”。
顯然,會議繪人以特別的印象。在“政冷”使得一些國家的高層互訪變得似乎遙遙無期時,在冰層之下,卻有特別的力量,為各國領導人進行思想共享搭建著新的平臺。
上海社會科學院院長助理屠啟宇說,許多人不知道,除了政府之外,解決東亞問題還有“第二軌道”(以下簡稱“二軌”),它很活躍。
“二軌”還不完全足通常人們理解葉:,的“民間交流”。一般的民間交流,不一定帶有政府背景“NEAT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是第二軌道機制,既是由來自學術界、而同時又和政府有密切聯系的人士參加的一種機制。”東亞思想庫網絡中國國家協調員、中國外交學院院長吳建民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他說,東亞有很多思想庫,但NEAT是惟一向“10+3”領導人會議提供智力支持的一個平臺。
他介紹,NEAT通過工作組會議作出有關報告,并在報告中提出政策性建議給東亞“10+3”領導人會議參考,比如這次上海會議的報告就會先提供給今年8月東京年會,然后再提供給領導人會議。
會議報告屬于機密
浦東上海國際會議中心5樓長江廳。《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進去的時候差點走錯了路,因為同時在那層樓還有一個新西蘭投資咨詢會,里面老外很多。
相比新西蘭會議的金發碧眼,東亞思想庫網絡金融合作會議都是東方黃色面孔,韓國人、日本人、印尼人、越南人等夾雜在中國人中,根本分不清。好在他們各自的桌子上,都有名字和國籍。
會場不是特別大,但是感覺很舒適。所有的桌子都按照圓形排成了四圈,其中最外一層是媒體,最中心的一層是與會的重要人士,比如主辦方中國外交學院的院長、上海社會科學院的院長,以及各國嘉賓,再往外就是來自—匕海以及國內其他地方的專家。
這樣的安排和布置似乎就是讓大家圍著“圓桌”平等對話和交流——這介于正式與非正式的外交場合之間,也沒有設立宅席臺,也沒有嘉賓室。
會議中間的休息時間很短,只有5分鐘。除了礦泉水外,沒有茶點、咖啡等飲料提供。
與會的外國來賓大多來自一些和本國政府關系密切,或者是本國政府部門下屬的研究機構,比如老撾外交學院、泰國財政部財政政策研究所等,當然還有純粹就是官方背景的,比如緬甸就派出該國外交部戰略與國際研究所的一位副秘書與會。
而像日本國際貨幣事務所研究員經濟研究部主任,印度尼西亞東亞合作研究中心主任、韓國三星研究中心主任、中國國家開發銀行的一位副行長等,其建議部有可能對國家領導人的決心產生影響。
雖然是作為由學者為主參加的研討會,但同樣也有一些東盟國家駐上海的總領事、副領事出席,只不過他們和記者一樣,屬于聽眾。
由于提交的報告屬于機密,所以除了開幕式外,其他的會議均不讓媒體參加。但主題還是向媒體作了透露。與會各國專家表示:應盡快啟動東亞地區各國間的匯率合作機制,保持匯率相對穩定。從而規避可能發生的金融危機。
吳建民指出,東亞國家外匯儲備數量龐大,2004年已經接近2.3萬億美元,而 2000年還只是1.02萬億美元。
但目前很多東亞發展中國家部把外匯儲備放在發達國家,尤其是美國。隨著美元不斷貶值,出現了較大的損失。“亞洲人說,我們的錢應該有更好的使用辦法。”
吳建民說,這次會議的報告將為2005年底在馬來西亞吉隆坡舉行的,由東業各國首腦出席的第一次“東業峰會”提供政策建議和參考。
雖然是討論金融問題,但是,在會場之外,金融專家們也關心著目前發生在中日、韓日之間的種種爭議,對政治問題可能對經濟形帶來不確定影響而深表憂慮。能做官方不便做的事情
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釆訪的人士幾乎都對“二軌”的作用表示了極大的肯定和認同。作為非官方渠道,“二軌”方式比較靈活、廣泛,常能夠做官方不便做的事情,起到官方渠道難以起到的作用,它又可以避免純民間交往中或會出現的偏執情緒。
例如,亞太地區的第二軌道就可以為敏感問題的對話提供一個場所和機會,在南海問題上、反恐問題上都是首先在第二軌道對話會議上進行討論和磋商,取得一致意見后,才拿到官方場合認可的。
同時,加強第二軌道的合作和交流有利于培養各國合作的良好習慣。正如《東盟地區論壇概念文件》中所說,“從長遠目標來看,第二軌道的活動,可以在參與者之間創造一種共同體意識。”
通過參與第二軌道交流,各國學者和精英階層之間無疑培養出一種良好的私人關系。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的孫哲教授認為,“二軌”最大的作用不僅在于其作出的報告會對政府出臺政策產生影響,而且在于雙方對彼此觀念的塑造和私交的深入建立。
同樣,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政治研究室主任高洪看來,從事“二軌”的主體雖然是民間、個人,但影響力會在整個國家、民族的廣闊視野里發揮作用。“一個研究日本的學者,在電視上發表自己對于中日關系的觀點和看法,他影響的受眾可能遍布全國。”
從事“二軌”的特殊人才
在吳建民看來,從事“二軌”外交的人才,最好是一些和其他國家有一定聯系的學者和研究人員,同時有一定的官方背景。
吳建民本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對于自己從駐法國大使到外交學院院長的角色轉變有很多感悟。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官員要受到政策的限制,在談判時機不成熟時,不好試探對方。但學者有學術自由和思考的空間。學者有好的建議可以游說,但官員更多的是執行。”
吳建民說,對于美國在一些問題上對中國指責太多,中國人很反感。對于美國的人權報告和虐俘事件,中國人同樣反感。“如果是外交部官員,這種情感只能用外交語言表達,但作為外交學院的院長,我就可以向美國人表達中國學生和老百姓的心聲。”
今年4月4日到14日,吳建民率領中國國際關系學會代表團訪問美國,與美國談布什第二任期間如何推動中美關系向前發展。
而這一點在孫哲身—匕也有印證。由于他曾在美國學習和工作10年,和美國的一些思想庫都有聯系和交流,這就給了他從事“二軌”交流的優勢和便利。
利用自己的特殊經歷,孫哲做了很多中美交流的工作。讓他最引以為自豪的,是組織一場中國大學生和美國國會議員直接對話的活動。
該活動請來了一些美國議員,包括美國國會參議員外交委員會主席拜登、參議員銀行委員會主席薩班斯、參議員撥款委員會資深委員斯派克特以及參議院財政委員會資深委員湯普遜等人,宋復旦大學與學生們面對面交流。
“這類交流對于美國的政治家理解中國的想法更起作用。”孫哲說。孫哲本人從事美國國會研究,并把研究成果提供給中國的人大機構。
用于幫助解決中美及臺海問題
“在中美關系的發展進程中,第二軌道發揮了很大作用。這從上個世紀80年代初開始,就比較突出。”孫哲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他介紹,在一些中美官方層面交流不暢通的問題上,第二軌道外交效果比較明顯。比如,臺灣問題引起了各方密切關注,在中國大陸和臺灣地區不能直接對話的情況下,中國大陸,美國和中國臺灣地區三方,也出現了第二軌道的合作,產生了一個交流平臺。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袁鵬對《瞭望東方周刊》說:“1998年,美國外交政策全圍委員會與中國大陸和臺灣的幾個研究機構舉行了一個第二軌道閉門會議。之后又開了幾輪會議后,大家都覺得可行,就決定把這個會議機制化。”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倪世雄教授就作為中國大陸方面的學者,連續參與了美國外交政策全國委員會主辦的臺海問題‘圓桌會議’活動,發揮了一些官方外交渠道發揮不了的作用。這條‘第二軌道’已經成為公認的對外溝通渠道,有很大的影響力。”孫哲透露。
1998年克林頓訪華時,中美雙方的思想庫也為此次訪問打了前站。上海社科院臺灣研究中心副秘書長楊劍告訴《了望東方周刊》:“在克林頓訪華前,上海社科院、上海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機構等,在會前一起談論了此次訪問涉及的幾個重要問題,形成備忘錄,為雙邊關系提供政治和外交參考。之后克林頓關于臺灣問題的‘三不’提法,就吸取了雙方思想庫商討的結論。”
因此,在國際形勢復雜的時刻,人們對于“二軌”,往往寄予較高的希望。但是第二軌道并非萬應靈藥。“畢竟,真正解決問題的還是政府,是‘一軌’。”中國社科院亞太所所長張蘊嶺說。
建立新的中日“二軌”迫在眉睫
和中美交往相比,“二軌”在中日關系的發展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特別是上個世紀50年代,在中日雙方政府外交渠道完全不暢通的情況下,“二軌”促進了戰后兩國人民消除敵意、增進了解,最后對官方關系也產生了積極影響。
1972年,中日簽署了建交聯合公報。“人民外交大大促進了兩國關系的發展,我們這樣的做法可以說在國際關系上創造了新的范例。”周恩來說。
隨后的20年左右時間,中日交流是“雙軌并行”的時代。“這就是說,在政府主導的框架內,同時存在民間友好交流與合作。”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高洪研究員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然而,這樣的局面后來有了變化。高洪說,就;日本而言,社會思潮總體保守化,政府右傾化,搞友好的人士似乎不那么吃香了,新一代人取代老一代人,以前搞“二軌”交流的人基本退了下去,新人由于國家利益對抗的時代特征;,相互之間的溝通變得比較困難。
“曾經很高漲的中日民間交流渠道目前處于相對堵塞的狀態,并不暢通。”高洪說。其實,和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相比,中日雙方的人員交流數量增加了上百倍,但這并不等于雙方友好溫度的上升。
就目前中日政治關系的低谷,上海某國際問題研究機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研究員對《了望東方周刊》說:“日本思想庫中的右翼力量對日本政府的影響在上升。他們中的一些人曾經在與我們的小范圍討論會上說:‘臺灣是日本的生命線,對日本的戰略意義很重大’。”
在今年抗日戰爭暨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紀念和日本申請加入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背景下,日本有些人在對中國關系上把水攪渾,這位研究員認為,中國思想庫應該從這些表面的混亂中看到日本真正想要得到的利益是什么。這就需要多觀察日本學者現在關注什么,他們的思路是否有凋整。
因此。加大力度建立新的中日“二軌”交流渠道是一項緊迫的任務。用高洪的話說,這是個迫在眉睫、勢在必行的任務。
張蘊嶺研究員告訴記者,在中日交流問題上,中日友好21世紀委員會去年就提出,由中日雙方共同出資建立一個中日共同基金,促進雙方人員交流,增進雙方青年的相互了解。如今這個建議已經被兩國政府接納并開始實施。
思維轉換:從“單軌”到“多軌”
加拿大學者保羅·伊文斯認為,參與“二軌”的人一般是各種類型的政策專家,包括學術研究人員、退休官員,偶爾也有記者和政治家,特別重要的還有以私人身份出席的政府官員。
他指出,如果按照參與者和目的劃分的話,第一軌道指政府部門,第二軌道指希望與政府一起工作并試圖影響政府的政策專家。
他甚至還提出,此外,還有第三、第四、第五……第九軌道,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機構和行為之間,形成互動。
“二軌”目前被多用于國與國的交流,而其思想精髓或者其“神韻”,卻是把政府與民間、官員與專家的力量融匯提升到一個新的層面上來,以促進解決靠傳統的單一方式較難解決的問題。
顯然,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已被提了出來:“軌道”不是惟一的,也不是單向的。這種適應快速變化社會的模式,不僅引起了外交家的興趣,而且對于政治家執政,對于企業家經商,對于社會各界解決它們領域的矛盾沖突,都會帶來靈感和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