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散文,比喻用得多,又恰到好處。尤其是那些以人喻景的比喻,確實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情味”。
以人喻景,由于有帶有情意的人做喻體,使附比的景物很自然帶上了人的感情色彩。這樣就更便于多角度、多層次地表達作者的思想內(nèi)容,使得情由景生,景由情放,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景情并茂。
人們崇尚真、善、美,朱自清在寫景抒情的散文中對真、善、美的追求尤甚,他在《論逼真與如畫》文中,對“真”曾發(fā)表自己的觀點,“真”就是自然。他的散文也刻意追求“真”,尤其求“人情之真”。所以,本來沒有思想感情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等景物,在朱自清的筆下,就染上一種自然的人情美的色彩;朱自清也往往選用有真、善、美的那類人來作喻體,就使景物清淡素美,感情則“真”而自然。朱自清的散文,給人以自然美和人情美的享受,是與他常常選用這類人作喻體來附比景物是分不開的。
像散文《松堂游記》中寫月亮:
好了,月亮上來了,卻又讓人遮去了一半,老遠地躲在樹縫里,像個鄉(xiāng)下的小姑娘,羞羞答答的。從前人說“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真有點兒。
散文《槳聲燈里的秦淮河》,也是以人喻月的:
岸上原有三株兩株垂楊柳,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搖曳著。它們那柔細的枝條浴著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地纏著、挽著;又像月兒披著的發(fā)。而月兒偶然也從它們的交叉處偷偷窺著我們,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樣子。
在這兩篇散文里,作者都是用以人喻月的修辭方法,達到了“情”“真”的境地。用“怕羞的小姑娘”,比喻從垂柳搖曳著的“柔細的枝條”間看到的月亮,使月亮的形象維妙維肖。尤其“怕羞”二字,著重展示了景中情。垂柳“在水里搖曳著”的“淡淡的影子”,從晃動的枝條間看到的晃忽的月亮,秦淮河的漿聲燈影,天上地下,岸上,水中,構(gòu)成了一個自然和諧的景物統(tǒng)一體。《松堂游記》中寫月亮就更進一層,用來附比月亮的“小姑娘”除了更具“羞羞答答”的情態(tài)外,又冠以“鄉(xiāng)下的”,更顯質(zhì)樸、親切、自然。人具情態(tài),景隨人意,無須雕琢,便能達到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境界。
以人喻景,除了給讀者以自然的人情美的享受以外,更重要的是便于多層次,多角度揭示作品豐富的內(nèi)涵,給人以立體感和動態(tài)美。
散文《春》的結(jié)尾,巧用博喻,以人喻春就是這樣的: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著。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領(lǐng)著我們上前去。
“春”是一個季節(jié),本無感情,在有感情的人眼里,就有了不同的感情,用有感情的各類人附比,就有了不同的感情,用有感情的各類人附比,更能生發(fā)出一種新的春意春情。“娃娃”的新,“小姑娘”的美,青年的“健壯”,分別從不同角度喻春,展現(xiàn)春的豐富多彩,展現(xiàn)了春的變化,給人以動態(tài)美的享受。由“娃娃”到“小姑娘”到“青年”,人的成長,體現(xiàn)了時間的延緩,隨著時間變換,春又以不同風(fēng)姿一層一層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人們單從這些喻體上,就能感覺生機勃發(fā)之美,絢麗多姿之美,雄健俊逸之美。從另一角度看,人們往往以無限的情意,復(fù)雜的心理盼著春天,春天也似以無限情意來到人間。人的思想感情有多復(fù)雜,春的內(nèi)涵就有多繁富。春意即人意,春意美滲透了人情美。朱自清用“兒童”、“小姑娘”、“青年”來比喻春天,那么“春”所呈給讀者的就不僅僅是春景春色,而且還有蘊蓄在內(nèi)的春意春情。《春》的結(jié)尾連用博喻,以不同的人來比喻春的不同時間的景色,使“春”在讀者眼里,不只是平面的,而是立體的;不是抽象的,而是形象可感的;不是表層的,而是深蘊含蓄的。這正為宋代梅堯臣所說:“狀難寫之景如在月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
朱自清的散文大量運用以人喻景的比喻,是與他個人的思想,經(jīng)歷和審美情趣相關(guān)連。在當時黑暗的社會環(huán)境中,面對現(xiàn)實,他思想苦悶,往往要到賞心悅目的自然環(huán)境中以求暫時的解脫,想解脫又不能解脫,這種苦悶矛盾的心態(tài),在他寫景抒情的散文中又常常隨物而寓。朱自清“處處不忘自我,也處處不忘社會”(郁達夫《現(xiàn)代散文導(dǎo)論》)的矛盾思想,不是急風(fēng)暴雨的渲染,而是絲絲縷縷、清清淡淡或隱或現(xiàn)的流露,而最能夠表露這心跡的,便是作者選取來做喻體的那些具有陰柔之美的特質(zhì)的人——兒童、少女、美婦。他在《山野掇拾》文中說過,“雖一言一動之微,卻包含著個人的性格,最要緊是,包蘊著與眾不同的趣味。”我們從朱自清散文中,確能領(lǐng)略到這種“與眾不同的趣味”的。
單位:貴州仁懷市城北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