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幼章,加拿大傳教士的兒子,19世紀末在四川呱呱墜地,后來成為加拿大著名的社會活動家,他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加拿大與中國的民間友好事業。
文幼章少年時代是在成都度過的。這座古老而平靜的城市,在異國少年心中留下了夢一般美麗的印象。
他兒時的回憶,有許多是和中國仆人的孩子們玩耍時獲得的歡愉。放風箏,是他最為難以忘懷的經歷之一。有的風箏的形狀如龍,長達四十英尺,當風箏高高地在天空飛翔時,風箏線形成一條大弧圈,向下低垂,好像是要情不自禁地去親近附近大院的圍墻似的。
記憶中,在教區的最早的童年生活,幾乎都是同違科犯禁的事所帶來的樂趣有關。小兄弟倆常常溜到街上去買滋味無窮的糖果,不理會“吃了要生病”的多次告誡。試想一下,當時的中國可以說毫無衛生可言,“我們居然沒有死于霍亂、痢疾或傷寒熱,這真是一個奇跡”。另一個犯禁的樂趣是到印刷所徒工食堂去美美地吃一頓爽口的中國飯菜。
文幼章坦誠地說,這段經歷使他養成了日后與不同語言和不同文化的人們和睦相處的卓越能力,使他置身中國卻毫無種族差異之感。家中的廚師老楊,對文幼章的心理有很大的影響。文幼章回憶說:“我們的廚師老楊是一位性格堅強的人,要教訓我時,他絕不猶豫,有時他甚至毫不留情地打我的耳光,給我講什么才是得當的行為舉止。他像是我的一位叔叔,使我感到我們家里有了一位中國成員。正是由于這種關系,我從來沒有任何種族偏見。”
倘若說成都在少年幼章的心中是一首充滿情趣的童話詩,當他在40年代以傳教士和英語教師的身份從加拿大回到四川,遭遇更多的是浪遏飛舟的激情。在重慶他見到了周恩來,有過一次促膝長談。他和龔澎結為好友,友情聯系達15年。來到成都以后,他主要在華西協和大學授課,兼任張群和劉文輝的家庭英語教師。當時他住在華西校園的11號樓,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別墅式洋房,帶地板的書房寬大明亮,冬天,書房里放有火爐,文幼章習慣躺在藤椅上,雙腳放在爐前的一個木板凳上取暖。他同進步青年組織“星星團”的學生們往來密切,常常用開水沏茶招待大家,一邊喝茶吃花生,一邊討論國家時局。他的住處,宛如冬夜里的一支紅燭。
1945年12月的一天,少城公園里舉行了數千人的群眾聚會,聲援昆明聯大發起的愛國學生運動,當文幼章教授出現在保路紀念碑的講臺上,聽眾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因為從他身上看到了全世界對中國學生爭取民主與和平的同情。他剛開始講話時,一個穿軍服的人把手榴彈扔上講臺。文幼章沒有被嚇倒,他的反應是繼續演講,講得比預期還要鮮明有力。
40年后,他的兒子文忠志在回憶錄中寫道:“少城公園標志著他生命中的轉折點,‘十一號住宅的耗子’引導著他越過鴻溝,從空想的知識分子改良觀點轉到獻身革命的觀點。獻身革命者相信,歷史上社會變化的根本途徑和必由之路,就是‘叫有權柄的人失位,叫卑賤的人升高’(路加福音1-52)”。
80年代,文幼章重返成都,我參與了接待。陪同他在華西醫大校園里漫步,尋訪舊地,觸景生情,他的四川話就像都江堰開閘放水一般傾瀉而出,簡直地道極了。興頭之上,他隨口道出四川轎夫“天上月光光、地上水凼凼”的順口溜,令人叫絕。
在銀杏樹灑滿綠蔭的小徑,在夏荷傳送幽香的湖畔,在獨樹一幟的華西鐘樓前,文幼章又一次陶醉了,他感慨地說,我終于呼吸到童年那快樂而自由的空氣。同“星星團”的老朋友們重逢簡直像在夢里,當年的少年如今已是兩鬢斑白,可是他們的歌聲還是那樣年輕。
文幼章送給我他的自傳,并在書的扉頁簽名。他的中文字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隨手寫的,可是棱角分明,如他的為人。
又過了10年,文幼章去世了。按照老人生前的心愿,他的骨灰飛越重洋,由兒子文忠志帶到了成都,撒到了他的出生地——樂山的江中。作為文幼章的生前好友,我參加了拋撒骨灰的儀式。那一天江面霧蒙蒙的,依稀可見如屏的青山,輪船拉響汽笛,向這位可敬的老人致意。這顆跳動的心終于可以安寧了,在他心靈的家園,在星星閃爍、天使唱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