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始,豫東南一個人口大縣,毗鄰皖西北。近幾年來,這個既無資源和區位優勢,又無雄厚的工業基礎,且一度被邊緣化的國家級貧困縣,以其獨特的“固始現象”,一躍而成為河南5個規劃建設的區域性中心城市之一。
河南省委書記徐光春曾在兩個月內兩赴固始調研,并進而感言:“固始讓人看到了河南的希望。固始這個160萬人的大縣,在很多方面都具有符號意義和標本意義,值得挖掘、值得研究的東西太多了。”
那么,人們不禁要問:是什么支撐了固始的快速崛起?“固始模式”對中西部地區的縣域經濟發展有何可資借鑒的意義?
區域中心城市之癢
從一個被邊緣化的國家級貧困縣到全省5個規劃建設的區域性中心城市之一,固始完成這個起跳用了8年時間。
1996年,固始縣城城區面積只有6.7平方公里,人口不足10萬。而在2004年,固始縣的城市框架拉大到35平方公里,城區建成面積已達22.8平方公里,縣城人口規模達到27萬。
在固始采訪期間,記者看到:市中心道路兩旁高樓林立,公園、廣場、小區和步行街錯落有致;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個縣城,居然擁有近5000輛出租車……顯然,一個區域中心城市已初具雛形。
據固始縣委辦提供的數據表明,2004年,固始的財政收入僅為1.85億元。若按此財力,保吃飯和運轉都捉襟見肘,還談何城市擴張?
“經營土地。”信陽市委常委、固始縣委書記郭永昌告訴《決策》記者,“不管是什么項目,只要想要土地,首要前提是先搞好公共基礎設施建設。”
1996年,固始縣委書記、縣長親自帶隊,到與固始毗鄰的安徽省霍邱縣學習城鎮建設的經驗。“取經”回來后,與霍邱不同的是,固始開始把目光投向了經營盤活土地,并通過市場化運作,聚集整合城市發展的各類生產要素,加速城鎮化進程,拉動了縣域經濟的快速發展。近幾年,固始城鎮建設每年吸引的投資規模在20億元左右。
說起固始經營城市的理念,一個形象的說法是“四權”(建設權、管理權、經營權、使用權)拍賣。所謂“四權”拍賣,即政府將項目策劃包裝后一次性全部公開出讓,由投資主體進行經營、管理、收益。
在公共設施上,固始人把“四權”拍賣用到了極限,對“四權”采取了延伸出讓。將無形資產按有形資產投入,從城市形象、城鎮環境等經濟要素上運作城鎮經濟,出讓橋、路、建筑物的冠名權及廣告權,爭取外來投資。
在城市規模急劇膨脹后,固始爭做區域性中心城市的沖動也來得格外急切。
“在我的任期內,固始要向六安看齊!”郭永昌如是說。顯然,郭永昌說這話的底氣來自去年河南出臺的“強縣擴權”的舉措。在這次“強縣擴權”中,固始被賦予了地級市的經濟管理權限和部分社會管理權限,同時被規劃為5個區域性中心城市之一。
而六安是皖西大別山區一個傳統區域中心城市,總人口664.9萬人。2004年,六安市地區生產總值和財政收入分別達到253.1億元、16.1億元,相當于固始的3.5倍、8.7倍。從短期看,固始的經濟實力與六安還不屬于一個重量級。
從9年前霍邱的“學生”,到如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固始難免平添幾許“春風得意馬蹄疾”的豪情。下一步如何向六安看齊?郭永昌的設想是:打造半徑100公里內的物流中心、產業集群中心、休閑娛樂旅游中心和融資中心。
“趕超六安,是省委省政府對我們的期望,打造4個中心,是我們對自己的一個定位,也是一個自我激勵。”郭永昌承認,“具體怎么趕超,現在還真沒細分。”
就在固始開始把目光瞄準六安之時,有“安徽西大門”之稱的六安,已悄然把目標定位于“現代化中等城市”,與固始毗鄰的霍邱也憑借獨特的鐵礦石資源,正在打造皖西鋼城基地。
由此看來,在這輪區域中心城市角力中,誰最終勝出,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勞務經濟的三級跳
與區域中心城市擴張同樣具有看點的是固始自成特色規模的勞務經濟。
固始縣160萬人中外出務工人員就達50萬人之多,還曾經向美國塞班島輸出過一批勞務人員。全縣每年勞務收入就達35億元,占生產總值的一半,相當全縣財政收入的17倍。勞務經濟已成為固始縣的支柱產業。
固始是個貧困縣,每年財政收入不到2億元,但是每年通過匯款到銀行的款項就有20億元,銀行的存款余額有60億元。這在全國的很多發達縣市都很難見到。
固始是河南省人口大縣,人多地少,把勞務輸出作為突破口也是被逼出來的。郭永昌在接受《決策》記者采訪時,總結了固始勞務經濟發展的“三級跳”:“一級跳,就是固始農民跳出土地,跳進城市。二級跳,就是在全國農業效益普遍下降、農民外出打工形成高潮的時候,固始人大部分已經開始當老板,完成了原始積累。三級跳,固始把投資環境打造好了之后,他們又回鄉投資創業,形成了回鄉投資熱。這也是帶動固始經濟發展最大的一次跳躍,讓‘固始人向固始人招商引資’。”
截至目前,固始已有1.6萬余名勞務輸出人員回鄉投資置業,總投資金額3億多元;全縣由勞務輸出人員返鄉創辦的投資金額在100萬元以上的企業有100余家,為當地農民提供就業機會3萬多個。
“固始農村富裕程度,是你不可想象的。固始農村在中部6省首屈一指,70%的農戶有樓房。一句話,藏富于民。”郭永昌不無自豪地告訴《決策》記者。
“勞務輸出應成為中西部發展的一個最佳模式,人出去了,土地騰出來了,可實行土地集約化經營,錢拿回來了,還可支持當地經濟的發展。”郭永昌分析道。
“固始人愛當老板。手里有個三五百元的,就是去撿破爛,他也會雇兩個人給他撿,自己當老板。”郭永昌舉了這樣一個生動的例子來描述固始人的特點。據統計,在固始50萬外出務工人員中,有1萬多人當了老板,僅太平村500多個進城務工人員中,1000萬元以上的老板有5個,500萬元以上的老板有16個,100萬元以上的老板有200多個。
“只做環境不招商”
2004年,固始出了兩件奇事:一件是河南省最高價的土地在固始拍出,一畝513萬元;另一件事是50年不見的白鷺鳥在固始重現,一回就是五六萬只。這本是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然而,若把這兩件奇事與固始正在改善的經濟環境與生態環境聯系起來,奇事也就不奇了。
“固始單靠城市建設一條腿走路不行,必須把工業這條短腿補上。”郭永昌找到了固始大而不強的癥結所在。然而,此前固始通過各種途徑引進的企業,沒有一家得以存活下來。用當地老百姓的話說,許多外來投資者是流著淚離開固始的。2004年4月,在中國信陽茶文化節上,履新不到一個月的郭永昌帶著招商團參會,與客商說盡了好話,喝了一肚子酒,費盡心機才談下幾個項目,但簽訂的項目到了固始沒有一個最終落地。這件事對郭永昌刺激很大,他決定“反彈琵琶”:只做環境不招商。
同時,觸動郭永昌萌生這一念頭的,還有廣東客商吳運強的負氣出走。2003年10月,吳運強與固始縣一位副縣長簽訂了投資興建雙語幼兒園的合同,地價每畝5萬元,并預付100萬元押金。副縣長的批文轉到了有關部門,有關部門卻以地價太低、自己吃虧為由,拖著遲遲不辦。2004年4月,吳運強失望之余,到有關部門要求歸還押金,孰料有關部門就是卡著不給。事情傳到剛剛上任的郭永昌那里,郭永昌頓時火了:“副縣長簽了字的事,有些部門居然拖著不辦,這些部門視政府誠信為何物?”
在此后一次會議上,郭永昌鄭重提出:“吃虧就是解放思想,讓利就是轉變觀念,放開就是最大開放”。這三句話在當地政界和企業界中引起巨大的“沖擊波”。有人說,這是郭永昌給固始人攪動的最大一次“頭腦風暴”。
2004年10月,為了強化督查力度,打造招商引資的“洼地”,固始縣委縣政府決定:由縣委縣政府督查室、縣招商辦、縣行政審批服務中心、縣優化經濟環境辦公室等4家單位合并成立固始縣委縣政府督查局,行使縣委縣政府督查職能,代表縣委縣政府招商引資,落實全縣政務公開、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優化經濟發展環境。此機構在全國尚屬首創。
“督查局就是縣委縣政府的‘欽差大臣’,在特殊的時候可以代表我,代表縣長!”郭永昌在多種場合反復強調這句話。
郭永昌說的“欽差大臣”,意指督查局的職責是代表縣委書記、縣長對重點項目落實進行追蹤督查。如果有外來投資商需要辦理各種手續,可以在督查局實現一門進、一手清,不讓投資商多跑一趟路、多進一個門、多找一個人。這就是郭永昌常掛在嘴邊的投資商與職能部門和群眾兩個“零接觸”。
固始督查局一共有五大機制:“馬上辦”、“直通車”、“政府超市”、“經濟110”、“外商148”。然而,最獨特的地方應該還是督查令制度。督查令分綠色、黃色和紅色三種,綠色督查令指一般情況,目前已簽發180多張,對久拖不辦的,簽發黃色督查令,如果情形惡劣,督查局除簽發紅色督查令外,還可以直接行使人事處置權。“這才是‘欽差大臣’最令有關部門心驚膽戰的地方。”固始縣督查局一位負責人向《決策》記者說道。
在郭永昌的辦公室里,懸掛著一幅“白鷺齊飛”的圖片。郭永昌向《決策》記者介紹說,這個地方過去叫白鷺原,1958年大煉鋼鐵的年代里,人們把樹砍了,水庫也沒有了,白鷺鳥全都飛走了。40多年后,白鷺原重新修了水庫,種了樹,白鷺鳥又回來了。
“這些重新飛來的白鷺早已不是原來的白鷺了,我想用這個現象說明環境對招商的重要意義。沒有適合企業生存的環境,企業是不可能留下來的。十幾年來,我們引進的企業,一個都沒活下來!企業家是用腳投票的,像白鷺鳥一樣,只要生存環境好,他們自然會過來。”郭永昌自信地說。
花香自有蝶飛來。2004年,固始縣招商引資項目達266個,合同金額60億元,到位資金17億元。特別是浙江王子集團在史河灣試驗區投資20億元建設的浙江工業城,創造了中西部欠發達縣市招商引資的奇跡。
固始的符號意義
“固始現象”之所以能引起外界廣泛關注,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與“溫州模式”不同,“固始模式”對中西部地區縣域來說,具有可移植性。
對中西部縣域而言,最缺的是觀念,而不是資金和項目。透過“固始現象”,我們不難發現,一個地區的發展關鍵是人的問題,人的問題關鍵又是觀念的問題。從“吃虧就是解放思想,讓利就是轉變觀念,放開就是最大開放”到投資商與職能部門和群眾兩個“零接觸”,固始的經濟裂變無不體現了觀念先行的精髓。
顯然,對中西部欠發達地區來說,若想實現跨越式發展,只能選擇強制型的制度變遷路徑而不是誘致型的制度變遷路徑,這就是所謂“開放有時比改革更重要”意義所在。用郭永昌借李東升的話說,不做先驅,就做先烈。
有專家認為,發達的勞務輸出產業加上勞務輸出孕育的以市場為導向的民營經濟,就是“固始模式”,就是固始快速崛起的秘訣。從區位來看,固始處于周邊經濟發展夾層中,論資源和區位,與毗鄰的霍邱、葉集和璜川沒有可比性。固始之所以能夠悄然崛起,就是把劣勢變成優勢,把放其他地方可能是包袱的剩余勞動力變成了一筆巨大財富。這就是郭永昌著名的“人礦”理論。這種發展模式對中西部地區縣域來說,具有極強的可移植性。
“只做環境不招商”是“固始現象”中最具特色之處。眼下,在全國許多地方都把招商引資作為“一號工程”,且大力舉辦各種形式的招商會之時,固始卻提出了不外出招商的口號;在一些縣市將招商任務層層下壓,甚至作為衡量政績的主要指準之時,固始縣的官員卻身無一分錢的招商任務;當別人都在外奔波招商、大造聲勢時,固始人卻埋頭營造投資環境。固始的“反彈琵琶”點到了招商引資的要穴:沒有梧桐樹何來金鳳凰?
從上述幾個層面看,“固始模式”為中西部地區的縣域經濟發展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路徑模式,因而具有符號和標本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