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鏡子不說話

那年，我失去了聲音。

等我開始接受這一事實的時候，我遞給男友一張紙條。

我們分手吧。

曾經最開心的事，是他騎著單車帶我在這個城市里閑逛，一圈又一圈。圓圓的車輪滾動同樣的周期，重復著屬于我們的快樂。

像一個透明的玻璃花瓶轟然倒塌，我想去拾起這些碎片，卻冰冷地扎在我的指尖，開出一朵奇異嫣紅的花。

后來他去很遠的地方上了大學，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沒有答應爸爸媽媽去聾啞學校。那里太安靜，我怕最后的聽力也會跟著一起失去。

這個世界上還有最美好的聲音我沒有聽到。

我補習了一年，考上了這座城市的一所大學。

我沒有朋友，因為和我在一起太寂寞了，寂寞是可恥的。

偶爾有人跟我說話，也只是把我當成一面微笑的鏡子。

我一直在等待著什么，因為，我還聽得見。

我每天坐公交車去上課，喜歡坐最后排的座位。我觀察車上所有的人，知道哪些人是匆匆過客，哪些人在固定的時間里出現。

一個男生比我晚一站上車，早一站下車。他短發，整齊干凈的校服，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站著，拉著吊環，沉默地望著窗外。下雨的時候，車窗上他臉的影子，和車外倒退的景物重疊在一起，不斷地變化。

四年中，我從來沒有聽到他說過一句話。

四年中，城市里燦爛的陽光透過慢慢地變舊的公交車，流動在人的臉上，很溫暖。

我有時候看看外面的城市，有時候看看他。我喜歡這種感覺。安靜，寂寞。

有時我們目光相觸，他會無聲地一笑。他的笑有陽光里樹葉的味道，像是一條有引力的弧線。很短暫。

我常常夢見王子親吻我的樣子，輕輕地在我耳邊說：“我愛你。”我不知道這三個字應該是什么樣的聲音，只是想像中的存在。

而他，就是那王子的模樣。

我知道，最初我是想用他來忘卻。忘卻曾經那些完美純真的笑顏。

然而，圓圓的車輪滾動同樣的周期，重復我暗暗的一種情懷。

我有一面好看的鏡子。一面有魔力的鏡子。她會告訴我，今天我好不好看，微笑夠不夠。

微笑的鏡子不說話，可是我還帶著希望。

他如此安靜。安靜得讓我以為他可以承擔我的安靜。

我給自己下一個決心，無論如何，我要聽到他的聲音。

那天，他又準時地上車。車子很空，他走過來，坐到我的身邊。

四年來，這是我們最近的距離。我不敢抬頭看他，他也只是看外面的風景。

然后，他下車了。我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

車窗上有模糊的字跡。我輕輕地呵了一口氣。

我很喜歡你。

王子來了，但是沒有聲音。

他吝嗇于給我聲音。

受傷的感覺劃過心底，我從此改乘別的車。

很多年后，我回到這個城市，采訪那所聾啞學校的一個年輕的優秀教師。

還是那趟車，但是這次我提前一站下車。

我站在學校門口，看到那些統一的校服。看到遠遠向我奔來的他。忽然淚流滿面。

原來我們一直是深沉在海底的貝殼里的珍珠。我們都不說話。

責編／姚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