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南方的鳳,我是北方的凰,我們都在各自的世界中經歷了最熱烈的火浴,所以從此我們的愛,將鮮艷璀麗,不再死去。
習染
習染生在北方,童年卻是在南方度過的。由于父親工作的緣故,習染隨同母親一起來到這座江南的小鎮,這里有溫暖的風和清澈的流水,天邊的云永遠帶有一絲顏色,像一幅水墨畫。這是母親在她長大后告訴她的。
習染最深的記憶是在回北方之后,不知為什么,八歲之前的事情在她腦中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她喜歡聽母親講述那座南方的小鎮,她常常會在夢里回到那個像水墨畫一樣的地方,看見一個穿花格子短裙手拿水仙的女孩,扎著羊角辮,沖她燦爛地笑。習染想,那應該是童年的自己。而在她的身邊卻有另一個身影,矮小的弱不禁風的,緊緊牽著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放開。每當她努力想要看清,卻越發地模糊了。
習染對于那段空白的記憶總是充滿好奇,她會在下雨的時候望著窗前的水仙發呆,試圖讓自己的記憶尋到某個契機而帶領自己回到在南方的那段日子。想像這些讓她的身體不堪負荷,最后的結局都是以劇烈的頭痛告終。母親拗不過,只好告訴她真相。
母親說在習染八歲那年,父親因工作調回北方,他們又將回到本城。然而習染卻在那一年的秋天忽然失去溫順的性情,冒著大雨以無言抗爭既定的事實。他們不清楚她不愿回去的原因,只當是孩子的一時任性。習染回到北方便發了高燒,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后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澄軍說習染總是為難自己,已經過去的事何必重提,既然忘記了又何須記起。習染躲進澄軍溫暖的懷中,或許真像他說的,這段被自己拋棄的記憶,本就是不應該記起的。
婚期將至,澄軍卻忽然被派到外地公干,一去就是三個月。習染安靜地送澄軍上機,他握住她手重重許諾,等我回來,咱們就結婚。
習染并沒有萬分的舍不得,或許十年的愛情馬拉松已將她所有的激情耗盡,她總是覺得她與澄軍之間缺少著什么,少了什么卻說不清。她走出機場的時候被一個莽撞的男生撞倒,他顧不得看她,錢包卻掉進她手心。習染站起時男生已不見蹤影,打開錢包,身份證上印著他的名字:無涯。
無涯
無涯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江南,若不是為了逃避現實他也不會只身來到北方。他不習慣北方的寒冷,這里的風讓他感到有些蒼涼,牽扯出他的那段初戀,冰冷的,停留在腦中,不肯消散。
他不能忍受夕怡與母親的連番轟炸,當初若不是母親的擅作主張,事情也不會演變到如今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從來都只當夕怡是妹妹的。
夕怡是他高中到大學的同學,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在別人眼中,他與她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就連他的母親也是這樣認為。在母親的部署下夕怡顯然成了無涯的女友,無涯對此難以忍受,終于在那一夜與母親鬧翻。面對無涯的固執,母親仍是堅持:夕怡這個兒媳我是要定了。
無涯難以面對淚眼婆娑的夕怡與固執己見的母親,他知道夕怡為了愛他而付出的一切,他也明白在她心中他已然處于不可撼動的位置,但同情并不是愛情。無涯留書出走,他需要時間冷靜。
其實只是緩兵之計。無涯并不是對夕怡完全沒有感情,只是在他心中永遠空缺著一角,這一角是夕怡所不能填滿的。
路過機場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追過去,似乎還碰倒了人,但他已完全考慮不到。尋著那個身影追去,近看,卻并不是記憶中初戀的輪廓。他自嘲地往回走著,這么多年,她肯定是變了樣子的。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鈴聲兀然響起,接聽,一個好聽的女聲。
先生,你的錢包掉了,約個地方我把它還你。
他趕到約定地點,看到一個披長發身材高挑的女子,穿著暗紅色的純棉毛衣,在寒冷的冬季里分外搶眼。她沖他揮手,他走過去,笑:謝謝你,姐。
愛情是場一觸即發的戰爭
他叫她姐,習染輕輕笑。雖然能看出他的年齡要小,但她還是笑著問:我看起來這么老嗎?
無涯像孩子般頑皮笑:不是,只不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叫你姐。
為了感謝習染的拾金不昧無涯請她去喝東西,路過花店的時候習染忍不住駐足,那大團大團的水仙香似把她牢牢鎖住。她探身云間那香,笑不自禁爬上嘴角。
無涯在一旁看得愣了,這種笑容,是他夢里出現過千萬遍的。習染沒注意到無涯的呆愣,而是轉過頭依舊笑,眼睛都瞇成一條線:無涯,你看,水仙開得多好。
姐姐,水仙的花太小,不好看。無涯幾乎是脫口而出,二十年前他曾說過的話,如今竟還能記得如此清晰。
習染愣住,她發現無涯眼中的悲傷,茫然無措。那雙眸子,亮閃閃地映在她眼里,仿佛觸碰到她靈魂的深處,讓她不由得一顫。
對不起,習染。無涯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用笑沖破回憶。習染,我想起了一些事。
無涯與習染到中山路的星子咖啡廳喝咖啡,無涯顯得心不在焉。
你這么愛叫我姐姐,是因為我長得像你姐姐嗎?習染溫和地笑,試圖沖炎他們之間橫亙的沉默。
不是的,姐。無涯又不小心說溜口。其實我沒有姐姐的,我是獨生子。
習染,你的初戀是怎樣的?無涯沒等習染開口,又轉而說。
平平淡淡的,沒什么可說。習染啜了一口咖啡,她與澄軍之間的愛就像一杯溫熱的白開水,有溫度卻沒味道。不知道為什么,無涯給她的感覺異常親切,她也回問:那你的呢?
習染,你會相信嗎?我的初戀是在四歲的時候。無涯笑著,卻不像是在玩笑。我喜歡上一個姐姐,她跟習染你一樣,也喜歡水仙。那個時候我經常會在離家不遠的小橋邊碰到她,她總是盯著橋邊一戶人家的水仙看。她笑的時候,眼睛也會瞇成線。
習染看著無涯,懷念這段童年讓他的臉上充滿幸福。每個人的童年應該都是如此多彩的吧,只可惜她不記得。
她比我大三歲,我叫她姐姐,我還為她偷過水仙。無涯的笑忽然蒙上一絲傷痛。可惜一年以后,她就消失了,帶著我的初戀,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愛情就像場一觸即發的戰爭,它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進發在兩人中間,讓人受傷。習染的話混合著咖啡滑入喉嚨,無涯感覺到苦。
偷來的幸福
澄軍總是會定期打來電話,噓寒問暖,生怕她有一絲閃失。習染淡淡地應著,腦中卻跳出無涯稚氣的笑。她承認自己是完蛋了,在她空閑下來的時候她的腦中永遠充斥著他,這個小自己三歲的男孩。再過一個月澄軍便會回來,她忽然覺得自己有種強烈的負罪感。
無涯經常找習染聊天,聊他的家鄉以及他的童年。習染喜歡聽他講他的童年和那段令人神傷的初戀,她猜測著重年的無涯會是什么模樣,猜測那里的水仙是不是開得茂盛。
無涯同習染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負擔,他不用擔心夕怡與母親,可以忘掉一切煩惱。無涯說他就像一只鳥,喜歡到處飛。他不能被捆綁。
無涯,你知道菲尼克司嗎?習染望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讓人想愛的眼睛。
知道,是鳳凰。它們滿五百歲后就會燃火自焚,然后重生,愈發美麗而不再死。無涯說著,手覆到習染的指上,在她退縮的時候緊緊握住。
習染看著他的手,聲音略顯無力:無涯,我是個快要結婚的人了。
姐,但是我們之間的戰爭,已經爆發了。無涯順勢將習染抱進懷里,習染不敢張眼看,頭直埋他胸前,淚浸得眼睛有些濕。她的頭輕微搖晃,心里默默:澄軍,對不起。
無涯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在他們中間。無涯放下電話,聲音很悶:夕怡自殺了。媽媽叫我回去。
習染的手指驀地發涼,她踮起腳尖,吻無涯的側臉。無涯,你回去吧。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到北方來。
姐,我會回來的,你等我,好嗎?
習染的心忽然被這句話刺痛,仿佛在記憶的深處有這樣一道傷痕。她凝望著他的眸,淚花彎起來:無涯,你本就不屬于我。這段日子,是我偷來的,但我會永遠記得這種幸福的感覺。
毀滅與永生
無涯仍是回來了,他站在習染面前,聲音沙啞而脆弱:習染,我要結婚了。
夕怡的自殺使無涯的母親更加堅定自己的立場,無涯也已無法拒絕這場婚姻,無法拒絕這個愛他到死的女人。而習染,亦是無法背叛愛了她十年的澄軍。
他們兩個,竟都對自己的幸福無能為力。
習染,我還是習慣叫你姐。無論怎樣,無論海角天邊,姐,我都會記得,我曾經愛過你,并將永遠地愛著。無涯用力抱她,仿佛再過一刻,她就要消失了。
無涯,還記得菲尼克司嗎?其實我們就像那一對鳥兒。你是南方的鳳,我是北方的凰,我們本不該相遇。習染的淚泛在眼里,輕易不肯掉落。她靠在無涯的胸前,似乎已燃盡生命中最后一絲氣力。無涯,我從不后悔這場愛所帶給我的毀滅。我們的愛,已經歷了最熱烈的火浴。無涯,它不會再死去了,而是永遠地留在我們心里。
無涯再次離開的時候正是澄軍回來的日子,習染送他上飛機后找了位子坐下,等待下一航班澄軍的到來。玻璃門外,無涯所乘坐的飛機向空中駛去,一晃就不見了。在飛機沖出視線的一剎那,習染記憶的閘門像忽然被拉開,那個在夢里矮小的身影,漸漸清晰了起來。
習染輕輕笑,也輕輕流淚。
從前的從前
無涯將偷來的花遞給習染,稚嫩的臉上充滿認真:姐,你等我長大,好嗎?
習染接過潔白的水仙,凝望著金黃的花蕊,淡淡笑,眼睛瞇成一條線。
無涯牽起她的手,緊握著不肯放開。
姐,我喜歡你。
責編/姚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