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蝴蝶（組詩）

微黃的溫度

夕陽映在城墻的方磚上

經年的烏青灰白中嗅出極淺的桂花香

微黃的溫度

推動了山勢的走向

像我們呼吸中的流淌

啊，青春、疾病、后悔

也許是很多年

也許是幾天之后

關于記憶的塵埃

已經如桂花一般落滿山岡

一間布匹店

時間由一只木尺來移動

那些呢面 平絨 綢緞的白天

懸垂著一條街的起伏

每一寸都熨貼合身

一匹布的展開

應該還是一面銅鏡扁平移動的影像

馬或者客棧

對面門樓上的茶肆

金耳小花瓷罐的旁邊

有彩繪的漆盒

里面是秋冬淡青的天氣

下午的陽光從磨白了的柜臺退下去

一點一點查看地上的小方磚

在城南 水是緩慢的

一把花剪子駛向陰丹士林布的藍

沒有抽絲的時光

在各層各屜有更好的保存

以及片段的復原

鋼琴蝴蝶

蝴蝶

粉末堆積的蒼白火焰

在徐徐落下的諸多不可能之中

惟一能夠讓人記住的

只有忘卻

一只蝴蝶

對于世界也許太多

于是眾多的樹葉紛飛

作為對個別的減少和混同

迷醉且短暫

彈奏使鋼琴空無一人

金屬割開雨季的聽力

我的日子喪失了水分

似乎與天氣無關

愛，其實只是一次轉身

空想的熱情 沒有力氣的灰

還有什么可以減輕呢

從停頓到飛離

總是在瞬間里煸動一生的漫長

翅膀碰到另一個年代的樹葉

花園的狂歡還在持續

風景瀉下一匹錦緞

交叉的花徑

在蝴蝶與樹葉之間

是飛來飛去的慢動作

理發師的歲月

像拎著波浪的兩個對角

理發師抖開一張白綢布

波紋風干了

刀剪的過程依然令人眼花繚亂

很快小店昏暗的光線

落滿一地

他們誰也不在意

許多事已不再令人興奮和掛念

墻上的掛鐘搖搖欲墜

它只是象征性地伴奏 伴奏

整個下午

電剪嗡嗡地貼著后頸飛

整個下午 一架小小的直升機

在那里盤旋和起落

晚餐前的一段時光

水蒸氣在廚房里彌漫

圍裙上有一朵云

我側轉身

往容器里打雞蛋、撒花生

然后攪拌

與此同時，我扔下手里的東西

奪門而出

樓梯盤旋往復

時間逼仄狹窄

歲月不允許我猶豫

我的愿望在奔跑

我聽見汽車載著我呼嘯著離開

一次抽象的出逃

一頓具體的晚餐

它們同時發生

相安無事

如果我知道如何遺忘

我怎么能說這是更好的地方

它是一座城市

不是什么人的故鄉

故鄉只是我用來存放信件的地方

當我想起你時

恐怕我已經忘記了你的模樣

我再也不記得你的聲音

不在乎你在干什么

或是沖誰在微笑

世界廣大無邊

我來不及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