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下班,他給她打電話說,晚上有應酬,回家要晚些或者不回了。
她明白他說的“或者不回了”是什么意思,他有次喝多了,回家天黑路滑摔傷了,她心疼地囑咐他以后盡量少喝,實在不行,就別勉強回家。
這次,她一如既往地囑咐:“你要少喝點……”但沒等她說完,他就不耐煩地掛了。
其實他沒應酬,他撒謊是為了去約別的女人。他們是在一次偶然的場合相遇的,女人的年輕、俏皮、善解人意擊中了他的心。他已經約女人吃過兩次飯,還拉過一次手,女人都沒拒絕,今晚是女人主動約的他,所以剛一下班他就動身了,邊走邊浮想聯翩。
約會的地點正好經過回家之路。他沒想到,他會那么巧遇見她,她和一個女伴并行在自己前面,黑色的風衣穿在她身上有些滑稽,因為她又瘦又矮。他想,她越來越不會打扮,買這么件不合體又是打折的衣服,真是俗氣到家了。
這個女伴叫芬,去過家里一次。芬的名字常被她念起,芬的丈夫下崗,芬在她的單位打一份零工,芬很羨慕她,說她有個好老公,賺錢多、人體貼,更羨慕她家買了新樓房。她很多次在他面前重復這些話,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幸福,他的耳朵都生了繭子。
想到這些,他心里就有些慌,自己真的是那樣的男人嗎?他不想超過她,怕被她發現,今晚的約會不能節外生枝。
不久女伴和她分開了,然后她停在一個菜攤前,一邊挑菜,一邊和菜販子說話,肯定是在討價還價,他太了解她了,幾角幾分也要計較,還總跟他“炫耀”,什么今天的菜少花了多少錢,或者多占了幾兩的便宜等等,好像她的快樂都在這幾分幾角上。
讓他吃驚的是,她挑了半天沒買,不知是價錢沒談好,還是嫌菜不新鮮。
繼續往前走。她在一個賣菜的攤前停住了。真麻煩,買點菜還要貨比三家?他想起自己,請那個女人吃飯、唱歌,兩次就花去近千元,這些錢,她這樣斤斤計較幾年才能從牙縫里摳出來呢?這么一想,忽然心里像被蜂蜇了一下:她一分一角地省錢過日子,自己卻大把大把花錢給別的女人?
結婚這么多年,他只帶她在外面吃過一次飯,其中有道菜叫魚香肉絲,現在這樣廉價的大路菜,大飯店基本見不著了,可這么多年了,她還認為那是最奢侈的菜,因為他每次從外面吃飯回家,她都會問,你吃的什么?有魚香肉絲嗎?那菜真好吃。然后,她就絮絮叨叨地回憶當年和他一起吃那菜的情景。他曾嘲笑她沒見識,對一個廉價小菜這么掛心,此時卻忽然悟出了什么,她掛心的,怎么會僅僅是那道菜呢?
在那個小攤,她只買了大約半斤咸菜、兩塊豆腐。這,就是今晚她要吃的?看著想著,他開始愧疚。記得有次他喝醉酒回家,她和女兒還在吃晚飯,菜是簡單的白菜燉粉條,他責怪她不該這么簡單,但她卻笑笑說:“你不在家,我們娘兒倆湊合一下就行了。”難道今天也是?
他的心里不再平靜了。快到約會地點時,經過一個正在建設中的小區,她不停地扭頭往里面看,后來索性停下,站在路邊仰頭看那些拔地而起的新樓,從她的側面,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露出的喜色。
這里,有他買的樓房,為此,他花掉了所有的積蓄,還貸了款。她的收入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杯水車薪,所以他提都沒提用她的錢,平時也很少和她說有關房子的事,好像那都是自己的事,與她無關似的。有時她也問問,他就不耐煩地說:“你問這有什么用,你能幫上什么忙?”她就低頭不語了。沒想到,她對新房子是如此掛心,是否,每天回家,她都要在這里停留一兩分鐘?那也是她的家呀,對新家,她注入了多少渴望?
是的,由于收入的懸殊,他感覺這個家好像是他一個人在經營,雖然生活在一起,但心理上不自覺地排斥了她,可是她,卻越來越把自己融化在這個家里了。一路上,紅顏已退的她的一舉一動,還有那一幕幕往事,把他的心扯得千絲萬縷。
很快,他們要分開了,在岔路口,向不同的方向去,一條是回家的路,一條是赴約的那個酒店。他站在岔路口,點上一根煙,心里翻江倒海,舉棋不定……
掐了煙,他選擇了回家的路,一進屋,女兒在寫作業,她已經在廚房,米淘好了,正切著咸菜。他心里有些酸,從后面輕輕抱住她瘦瘦的腰,她吃了一驚:“你,怎么回家了?”
他笑著說:“是你把我帶回家的呀。”
她更蒙了:“你在說什么,什么我帶你回家了?”
他沒有再回答,只有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愛未必浪漫,是她一路上帶給他的那些最樸實的感動和真摯的懺悔,引導他選擇了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