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走英漢詞典的小翠

認識小翠是在保姆市場的門口，那時候我剛裝修好房子，需要短期的清潔工。她拎著個布包，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朝里面張望。她長得眉清目秀，個子也不算高，一件的確良襯衣干凈潔白，只是臉上還有些稚氣。我當時想，這年頭保姆都長這么年輕漂亮。

我從她面前走過，聽見身后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姐姐你是請短期還是長期的保姆?”

回過頭，正是那個清秀的女孩子，她紅著臉抬著頭看我。“短期的吧，請一個短期的保姆幫我們打掃新房子和整理東西。”不知道為什么我回答了她的問題，一般我不喜歡回答陌生人的問題。

“那你可以請我嗎?我一定能按你的要求打掃你的新房子。”她說得很認真。而我卻滿腹疑問，她看起來還像個未成年人，看她的打扮也不像個保姆。“你為什么站在市場門口，不進去應聘?”

“我沒有身份證，可我有學生證。”她拿出一個小本本讓我看。年小翠，16歲，浙西某學校高一學生。“既然是學生怎么出來做保姆，不讀書嗎?”我更加疑惑。

“讀的，放暑假了，我想賺點學費，家里有困難，姐姐你就用我吧，我去年也出來打過工的，我能吃苦。”小翠誠懇地望著我。

我有點猶豫不決，想請她又怕被人說成雇用童工。她很乖巧地說：“姐姐你可以說我是你的遠房親戚，放暑假了來你家玩。”

聽了她的話，我忽然笑了，心里被她的機靈和勇敢打動。那我就勇敢地相信她一次，也許我跟她有緣，就用她吧。就這樣小翠跟我回了家。包吃住，期限一個月，我給她工資500元。

小翠是個勤快的女孩子，手腳很利索。她一點也不偷懶，連家里的氣窗玻璃都不放過，爬上去抹干凈。我怕她摔下來，她說：“沒事，我會注意的。”地板和櫥柜的角落都先用刷子清掃，然后用濕布擦一遍，再用干布抹一次。

沒幾天工夫，我家就慢慢地干凈整齊起來，而且我下班回家，家里已經飯菜飄香。小翠不會做海鮮，因為她從沒吃過，所以不會做。但她做的清炒土豆絲、酸辣土豆絲、水煮土豆片，還有土豆泥都非常好吃。我問她：“你怎么學會做這么多土豆的菜?”她說：“我家一年有三季吃土豆，老是一個吃法會厭煩的，是媽媽教我的。可惜媽媽死得早，還沒等我全部學會，她就不在了。”說著她低下了頭，眼眶都紅了。

后來交談中我得知，她媽媽在她13歲的時候死了，爸爸身體也不好，不能外出打工，家里還有奶奶和一個弟弟，一家人就靠著一點田里的收成過日子。她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負擔更加重了，所以暑假跟人來上海打點短工。去年暑假，在一家郊區的服裝廠干了一個月的雜活兒，老板最后只付給她一半的工資，去掉吃飯和租房子的錢，沒余下多少。今年打聽好了，做保姆可以包吃住，才去了保姆市場。因為沒身份證，沒人愿意用她，她已經在市場門口徘徊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遇見一個愿意用她的我。

小翠在我家，似乎很少看電視，除了偶爾看看新聞，她最喜歡的是看我書房里的書。有一次她問我：“姐姐，你怎么有這么多的書，我可以看看嗎?”

“可以的，你看完了放回書架就行。”我點頭對她說。

“謝謝姐姐，我看完就放回去。”從那以后，我經常看見她做完事情，就在看書，偶爾還背單詞什么的。我喜歡這安靜勤奮的女孩子，打心眼里喜歡她。

一個月很快過去，小翠要回老家了。我送她去車站，讓她明年暑假還來我家做保姆，我喜歡她。她眼眶紅紅地抱住了我。進站的時候，我給了她一個包，那里邊有幾本她喜歡的書和一個信封，信封里有1000元錢，是我額外給她的。信封上寫著：“請收下，算是我的心意，給你奶奶、爸爸和弟弟買點吃的帶回去，另外給你自己買件衣服，剩下的就收好當下學期的學費。”

小翠回去后，給我來了封信。信里她說：“姐姐，我對不起你，我做了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諒我。現在我沒臉向你承認錯誤，等我考完大學一定去上海向你坦白……”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錯誤，也沒去信問。一個那么乖巧的女孩，能犯什么錯誤呢?一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日子不停地翻滾著過去，小翠第二年沒來，她來信說，因為奶奶也病了，她要在家和弟弟一起收割稻谷，要不糧食會接不上，農家是不能錯過季節的。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暑假，想想小翠該考大學了。很久沒收到她的信了，不知道她怎么樣了。放榜的日子，我惦記著她，希望她能順利考上。

周末天氣不錯，我在家里搓洗床單。門鈴響起，我擱下手里的活兒，開了門，看見小翠背著布包俏生生地站在那兒，邊上是一個大紙盒子。我很是驚喜，連忙讓她進來。

看我在洗床單，她把紙盒子放進廚房，放下布包就拉起袖子幫我洗床單。她長結實了，也長高了，有了大姑娘的氣息。

她不說話，滿臉是笑。我站在邊上看著她，等她說話。我想她一定是有好事要告訴我，我有耐心等她自己說出來，我不問。

果然沒片刻，她一邊搓洗床單，一邊說：“姐姐，我考上了，我考上浙大了。”

我笑著恭喜她：“我說過，你一定可以的。你是個好姑娘。”

她紅了臉，繼續說著她家里的事情。她爸爸的病有點起色了，弟弟去年沒考上高中，不過跟人學著養起了鴨子，現在第一批鴨子都賣了，賺了一些錢。第二批鴨子已經會下蛋，現在家里的餐桌上已經不再光是土豆了。而且奶奶還選了大鴨蛋腌了一些，讓她帶來給我。

看她開心的樣子，我為她高興。

晚飯后，我們坐在客廳里聊天，說著這兩年的事情。

忽然小翠站起來，走到房間里拿過布包，從里面拿出一本《朗文英漢雙解活用詞典》遞給我：“姐姐，你罵我吧，這是那年我從你書架上拿走的，我一直想要這樣的一本詞典，可一直沒錢買，看你把它擱在書架的最上層，我想你一定不用，就拿走了。姐姐對不起，你對我那么好，我卻拿了你的書，實在是對不起。在車上看見你送我的書和錢，我就知道我錯了。這兩年，我總想著等考完大學，就來向你承認錯誤。姐姐我說的是真的，請你原諒我。”她低著頭看著腳尖，戰栗不安。

我拿著詞典，無言地看著她，腦子里飛快地轉著，我該怎么做比較妥當。可以看出她的難過和歉意，她已經為所做的事情自責了那么久，我不能再責備她。

“是你跟我借走的呀，傻丫頭，你忘記了，你告訴過我的。”我笑著拍拍英漢詞典。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姐姐，謝謝你借我的詞典。”她泣不成聲。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小翠這次在我這里住了兩天就回去了，她放不下家里的事情，說要趕回去幫弟弟的忙。我沒有留她，只是讓她有時間寫寫信，我會惦念她的一切。

這個勇于面對困難，會做N樣土豆菜，敢承認錯誤的小翠，我怎么可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