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校長”在“鏡花水月”中沉淪

在江蘇省連云港市，董志祝算得上一個名人。他當過5年鄉鎮干部，10年中學教師，10年中學校長，高級講師。1993年9月至2003年12月，任江蘇省經貿高級技工學校校長（副處級）。他是連云港市作家協會會員，工作之余，創作散文200余篇，出版了《彩色的飛花》、《鏡花水月集》、《多彩的噴泉》等3本散文集，在當地文化圈里頗有名氣，被稱為“作家校長”。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作家校長”會在花甲之年因腐敗而鋃鐺入獄。2005年8月4日，受賄16萬余元的董志祝被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

董志祝出的3本散文集，每一本中都有他對腐敗現象的描述和評論。古人云：聽其言觀其行。他書中的“言”與現實生活中的“行”的背離，無疑成了其晚年違紀違法的注腳和讖語。

“貪是萬惡之源，廉是萬善之本……有的人，一講到廉，夸夸其談，慷慨陳詞……有的人，一提起貪字，疾惡如仇，拍案而起，怒發沖冠，大罵貪官。可是每當逢年過節，他家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門庭若市……無論什么人——包括那些不廉的人，甚至那些貪官，他們對廉也不得不極盡夸獎贊美之能事。夸獎、贊美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

——摘自董志祝的散文：《映日荷花》

1993年9月，連云港市海州區衛生局局長董志祝調任市糧食學校（江蘇省經貿高級技工學校的前身）校長。當時的糧食學校還帶有太多計劃經濟的烙印，不愁生計。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糧食學校的生源也漸漸少了。作為校長的董志祝審時度勢，迅速調整工作思路，將學校的教育重點調整到職業教育和培訓上，一時間學校的名氣和生源大增，學校也迎來了發展機遇，規模不斷擴大，并從中專教育升格為大專教育，一幢幢教學樓和教職工宿舍樓拔地而起。

董調任糧食學校校長不久，長期在學校干維修零活的尹小舟就開始不斷找董校長“匯報工作”，并順便奉上一些煙酒。40歲出頭的尹小舟，平時言語不多，但頗會察言觀色，學校里哪個教室的門窗壞了，哪個教師的宿舍漏雨了，尹小舟總是一喊就來，且維修質量不錯，在該校的教職工中口碑很好，大家都覺得他既老實又能干。

1996年底，學校開始醞釀蓋教職工宿舍樓。一天晚上，消息靈通的尹小舟悄悄摸到了董志祝設在學校招待所的辦公室，簡短的寒暄過后，尹小舟便直奔主題：他干維修工程不掙錢，想接點基建工程干干，自己有項目經理的資質證書，請董校長幫忙把教職工宿舍工程給他干。說完，尹小舟順手將董志祝的辦公桌抽屜拉開，把事先用報紙包好的一沓錢放了進去，同時豎起3個指頭，然后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董志祝打開報紙，是連銀行封條都沒拆的3萬元新鈔。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董志祝總覺得背后有人在指指戳戳，渾身不自在。他曾想打個電話，讓尹小舟把錢拿回去，可轉念一想，3萬元錢畢竟不是小數目，足足趕上他董校長一年的工資了。這么一大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來，他實在是舍不得。再說這宿舍樓工程給誰干不是干？尹小舟在學校的人緣不錯，工程給他干，別人反而不會懷疑什么。一個星期過去了，董志祝漸漸恢復了常態，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后來，在學校領導研究蓋教職工宿舍樓的碰頭會上，董志祝率先發言并迫不及待地一錘定音：“我看干我們學校維修工程的小尹可以做這個工程，他的活質量好，又有項目經理的資質。大家有沒有意見？沒有人反對？那就這樣定了。”

很快，尹小舟掛靠某建筑安裝工程公司，順利中標并簽訂了合同。合同一簽，尹小舟又來到董校長的辦公室。這一回，報紙里包了２萬元。董志祝接過錢，朝抽屜里一塞，故作正經地說：“小尹，別的話我不多說了，工程我給你爭取到手了，你一定要給我長臉，在質量上不能出問題！”尹小舟自然是信誓旦旦：“請董校長放心，你對我這樣信任，我要是把工程干砸了，就太對不起你了，今后我也就沒法再在學校混了。”

尹小舟承建的糧食學校教職工宿舍樓質量果然不錯，被評為優質工程。董校長的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要質量好，就不會有事。在糧食學校后來的大大小小的工程中，董志祝都想方設法讓尹小舟中標承建，當然，每次董志祝都會得到相應的回報，前后共收受尹小舟的好處費７萬元。

董志祝當教師時就喜歡舞文弄墨，多年來在當地報刊上發表過不少散文。早幾年，他就想把這些散文自費結集出版，但兩三萬元的出版費用讓他望而卻步。如今，受賄所得的不義之財塞得他腰包鼓鼓，花兩三萬元出書趕個時髦自然不在話下。1998年8月，他的散文集《彩色的飛花》出版了。書中對現實生活的描寫、切中時弊的議論，在當地文化圈內贏得一片喝彩。

“有的人為了我，去偷、去搶，結果犯了法；有的人為了我，造假煙、造假酒，結果犯了法；有的人為了我，去行賄受賄，結果進了監獄，甚至被殺了頭……人們喜歡我，熱愛我，想獲得我，我深感榮光，但是你們不要用不正當的手段竊取我。你們通過汗水、智慧、心血、勞動來獲取我，我會給你們帶來溫飽、安樂、幸福、享受；你們用不正當的手段竊取我，我就會給你們帶來厄運、災難，甚至殺身之禍。人們啊，在此我不得不鄭重警示你們，希望你們務必慎重行事，千萬不要為了我，一失足成千古恨。”

——摘自董志祝的散文《錢的自白》

通過數年“磨礪”，董志祝收錢的心理和手段都“修煉”到家了，別人不主動送時，他還會主動出擊。

2003年5月，學校要建學生食堂，董志祝設法讓尹小舟中了標。但讓董志祝覺得有點反常的是，這次尹小舟在招投標前卻沒對他有所表示，中標后也遲遲沒有向他表示“感謝”。很快，董志祝就明白了個中緣由：自己年屆60，年底就要退休了，組織部門已經找自己談過話了。人未走，茶就涼！董志祝不禁在心里罵起尹小舟來：這小子也太勢利眼了，我不能便宜了他。

2003年7月的一天，董志祝打電話給尹小舟：“小尹啊，我要到省里要工程款，會計不在家，你先拿5000塊錢來給我用一下，等我回來報銷后再還給你。”尹小舟答應得挺痛快，畢竟人家幫過自己的忙，他忙從工程備用金中拿出5000元錢連同兩條中華煙一起送到董志祝的辦公室。大約一個星期后，尹小舟又接到了董校長的電話，內容與上次大致相同，也是說要去南京要工程款，要他再拿5000元錢過來用用。尹小舟馬上會意，很快又將5000元錢送到了董志祝的辦公室。說是借，但董校長和上次一樣沒有打借條。

2003年7月底8月初，尹小舟第三次接到董校長的電話，叫他馬上到辦公室去一下，尹小舟不敢怠慢，從工地上急匆匆地趕過去。這一次，董志祝開門見山地說：“小尹，我個人要出書，現在錢比較緊張，還缺兩萬元錢，出版社催得緊，不能再耽誤了，你能不能借我兩萬塊錢？”尹小舟雖然當時的資金周轉有些困難，但董校長開口要他幫忙，焉有不幫之理？況且人家還在位置上哩！很快，兩萬元錢又送到了董志祝的辦公桌上。當然，這次也同樣沒有借條。以后兩人多次見面，董校長從來不提還錢的事，尹小舟也從來沒想過這些錢還能要回來。

董志祝將上述受賄所得的大部分用來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但由于他的作品缺少文采，在書市上幾乎無人問津。董志祝當然不會干賠本的買賣，于是，他先讓學校拿出近20萬元公款，以幫扶、結對子的形式捐給附近農村的幾所學校，建立所謂的“友好學校”。然后就讓人拿著自己的書前去這些“友好學校”推銷，人家怎么能不買呢？這樣，學校的公款通過董志祝一倒手，最后落進了他自己的口袋。

“只有鏡子面前客觀存在著花，鏡中才有花，鏡中的花是鏡子前面的花在鏡中的反映；只有天上客觀存在著月亮，水中才有月亮，水中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在水中的反映。”

——摘自董志祝散文《鏡花水月集》序言

董志祝沒有想到，他對成語“鏡花水月”的“高論”，后來成為辦案檢察官打破此案僵局的鑰匙。

董志祝案發后，如籠中困獸，拒不交待自己的犯罪事實，一會兒說自己患有高血壓、糖尿病，一會兒又說檢察機關打擊報復，自己是被冤枉的，沒有一點兒“作家校長”的樣子，倒有幾分無賴的嘴臉。他對案件無關的事情說得頭頭是道，一談到實質性問題，馬上用沉默對抗。

偵查人員仔細研究了董志祝的3本散文集后，決定“請君入甕”。他們和董志祝聊起了家常和他的工作成績，尤其是讓董志祝引以為榮的3本散文集。在談到《鏡花水月》時，董志祝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毫不掩飾自己的成績和滿足。偵查人員接過他的話茬兒，話鋒一轉：你說因為鏡子前面有花存在，鏡子中才有花，說明客觀事物的存在，你不承認，它也一樣存在。那么，只要你涉嫌犯罪的事實存在，你就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況且如果沒有犯罪事實在前，檢察機關也不會讓你來談這些問題！

接著，偵查人員又結合董志祝寫的《真假英雄論》一文說：什么是真正的英雄？敢于面對現實的才是真正的英雄，敢于承擔責任的才是真正的英雄。

聽了這些話，董志祝愣在那兒，半天不吭聲。他向辦案人員要了一支煙，猛吸幾口，說：“我認了，不就是那點事情嗎？”就這樣，董志祝很快交待了任職期間收受他人賄賂16萬余元的犯罪事實。

董志祝的3本散文集里勾勒出的貪官嘴臉，簡直就是一幅他的自畫像。當偵查人員問他有沒有將自己的散文和犯罪行為聯系起來考慮時，他只能苦笑和自嘲。

“我迷失了方向，跌入了犯罪的深淵，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心情十分沉重……淚水和筆墨齊下，悲痛欲絕，后悔莫及。”這段話同樣摘自董志祝的“著作”——他的“悔過書”。（除董志祝外，文中其他人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