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張之洞等人合訂《奏定學堂章程》,語文開始單獨設科,至今已有一百年的歷史了。語文教學目的是語文學科的核心要素之一,因此梳理百年來語文教學目的觀發展的歷史脈絡,對于今天在西方教育話語主導下不斷改革中的語文教育而言,是大有裨益的。
語文教學目的的界定,我們結合教育目的,從語文課程標準或語文教學大綱的分析中可以看出,主要有三個尺度:國家、社會、個體。國家尺度強調語文學科的國家意志,社會尺度強調語文教育的社會要求(主要包括聽說讀寫能力),個體尺度強調語文學習的主體價值。三者有機地結合起來,構成了語文教學目的價值取向。
1904年語文單獨設科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語文教學目的觀的發展表現為:
一、國家尺度的增強
統治階級實現統治的一個有效而必然的途徑是思想意識的統治,保證統治階級的意志成為整個國家的意志,其價值標準成為全體國民的價值判斷標準。而實現思想意識統治最有效、最直接的途徑是教育。
語文教學大綱作為法定性的教育文件,是國家教育意志的集中代表與直接體現,因此,政治思想教育必然成為語文教育目的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
1936年、1940年課程標準的教學目的中提出“了解固有文化”,“喚起民族意識、發揚民族精神”,它是時代的客觀要求。在民族危亡、國家存亡時刻,民國政府企圖通過教育挽救民族、國家。因此,加強了教育中國家、民族意識的灌輸。語文教育則通過挖掘語文的文化性、民族性,來培養學生的國家意識、民族精神,卻易使語文教育走向政治化的邊緣。
二、社會尺度的轉折
1904年《奏定學堂章程》,與1913年《中學校本課程標準》之中,強調了對學生閱讀、寫作的訓練。從1929年頒布的語文課程標準開始,除規定學生閱讀、寫作能力之外,還增加了培養學生運用“語言流暢地敘事說理,表情達意之技能”。雖然這里沒有明確提及聽說能力,但客觀上已將聽說能力包含其中。
在這一時期,有許多語文教育者已將聽說能力的培養明確寫入自己的著作之中。如胡適于1920年發表的《中國國文的教授》,其中作者自擬了“中學國文的理想標準”:①人人能用國語(白話)自由發表思想——作文。演說、談話——都能明白通暢,沒有文法上的錯誤;②人人能看平易的古文書籍;③人人能作文法通順的古文。這里就包括了聽說讀寫能力。將聽說僅局限于演說、談話未免有些狹窄,還不能完全涵蓋聽說能力的外延。閱讀限于閱讀平易的古文書籍,也顯得有些不合時令。
還有一位在著作中較早地、具有代表性地明確提出培養聽說讀寫能力的語文教育家是黎錦熙。黎氏1924年出版了《新著國語教學法》(商務印書館)。該書第一章“國語教學之目的”指出:語文是“表情達意”的工具,“文字和語言,都是代表事物和思想的符號;文字這種符號是用手寫,用眼看的;語言這種符號用口說,用耳聽的,不過運用的功能不同罷了,所以文字和語言的用處,雖各有所長,但是四項用處可看作共通的”。從黎氏的“國語要旨”中我們可以看出,語文教學“形式的”目的,在于培養學生聽說讀寫四種能力。四種能力的訓練,讀聽在于培養理解能力,說寫則在于培養發表能力。四種能力要“適應社會上的應用”。黎氏明確提出聽、說、讀、寫能力并舉,這與語文課程的規定是相一致的,也是全面的,而其“適應社會上的應用”則突出了語文的實用性,符合語文學科的性質。語文既然是工具性學科,就要學會使用這個工具。這一認識是深刻的。
我國歷史上語文教育重讀寫、輕聽說,在20世紀20年代發生了轉折,在語文教育中同時注重聽說讀寫能力的培養,是與近代的國語運動和白話文運動密切相關的。
1917年10月全國教育會聯合會第三屆大會決議《推行注音字母以期語言統一案》,要求教育部速定國語標準,推行注音字母。在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國語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白話文興起,國語的推行又和席卷全國的白話文運動結合起來。
歷史上的文白之爭始于晚清,是民族資產階級的發展在文化教臺上的必然要求,經過一些學者及革命運動的努力而有所發展。雖然其有很大的歷史局限性,有著濃厚的改良主義的性質,但它終究使傳統的語文教育通俗化。“五·四”的白話文運動較之晚清改良主義的白話文運動,更具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經過胡適、趙元任、蔡元培、錢玄同、劉半農等學者的大力提倡,與“選學妖孽,桐城謬種”的斗爭,白話文普遍深入文化教育領域。
面對教育界聲勢浩大的國語運動、白話文運動及其取得的可喜成果,北洋政府教育部于1920年1月12日訓令全國各國民學校先將小學一、二年級國文改為語體文。隨后又發出通告,學校文言教科書分期作廢,這樣使言文一致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截至1922年止,一律廢止小學各年級用文言文編寫的國文、修身、唱歌等教科書。從此,學校以“國語”為標準語音進行教學,中小學其他各科教科書以及大學講義逐漸全部使用白話文。學校教育用國音正字,用國語教學,這是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個重大改革,它使語言文學史接近于人民的生活實際,有利于教育和文化科學知識的普及。重要的是,國語運動改變了書面語和口語脫節的狀況。這樣使傳統的讀寫與聽說分離逐漸走向了聽、說、讀、寫的統一。
解放前,在語文課程標準之中明確提出培養聽說讀寫能力觀點的見葉圣陶先生于1949年8月寫的而當時并未發表的《中學語文科課程標準草稿》。1949年4月,華北人民政府教育部成立教科書編審委員會,葉圣陶任主任委員。經討論同意后,由葉圣陶草擬《中學語文科課程標準》,供內部交流、討論,未正式發表。一直到改革開放后的1980年,為適應中學語文教材改革的需要,由《中學語文教學》雜志在當年的第六期將葉老所擬《中學語文科課程標準》公開發表。發表時,在原題后加上“草稿”二字,以準確反映歷史的實況。在標準草稿中,他說,初中“①聽人說話能夠了解對方的要旨,不發生誤會。又能夠加以評判,對或不對,妥當或不妥當,都說得出個所以然。②對個人或公眾能夠說出自己的意思,能夠作辯論,不虛浮,不夸張,老老實實,誠中形外。說話的時候又能夠不違背倫理和我國的語言習慣,明確,干凈,不含糊,不羅唆。③能夠就詞匯、語法、修辭格三方面區別方言和普通話,能夠彼此轉譯,達到相對的準確。④能夠自由閱讀適合程度的各種書籍、報章、雜志、文件,遇有疑難,憑自己的翻檢和參考大部分能夠解決。⑤能夠寫出自己的意思,像第②條所說的”。高中“①聽話、說話、閱讀、寫作四個方面,承接著初中的第①②④⑤四條,更求其提高。②能夠通解普通文言。能夠辨明口語和文言的區別,將文言轉譯成口語達到相對的準確”。
三、個體尺度的誕生
1923年以后的課程標準還有一點與以前的明顯區別之處,其中提出了培養學生學習語文的興趣。培養學習語文的興趣是尊重教育規律、尊重學生個性的表現。前面提及的語文教育家黎錦熙在《新著國語教學法》中,提出了“個性與趣味的養成”。
早在1912年12月2日民國政府教育部頒布的《中學校令施行規則》中就指出:“國文要旨在通解普通語言文字,能自由發表思想,并使略解高深文字,涵養文學之興趣兼以啟發智德?!保保梗常蹦辏乖拢橙諊顸h第三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17次常務會議通過《三民主義教育實施原則》。在目標中規定:“注意青年個性及其身心發育狀態,而予適當的指導及訓練?!痹谡n程實施綱要中規定:“學習之事項,應尊重個性,使之自由活動而發揮其特長。”在這一時期的教育,語文教育中逐漸提出培養學生學習興趣,尊重學生個性,是近代“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教育學取法西方的結果。
“五四”運動前后是西學東漸的鼎盛時期,那時一些留學人員返回祖國,他們學貫中西,歸國后致力于中國的教育事業,將西方先進的教育思想與中國傳統教育相結合,推動了中國教育事業的發展,如胡適、陶行之等。
同時也有一些國外學者應國內人士之約來華講學,如美國著名教育史家、中等教育專家孟祿,對當時中國教育改革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孟祿指出中國教育要走共和民主之路,要注重人格的教育,減少國家觀念。培養學生獨創能力,自主精神。這使清末以來中國教育借助日本接受西方教育理論的取向轉向了以美國為中心的實用主義教育理論,從而在一個更為廣闊的視野里審視和接納先進的教育理論和學說,但同時也開始疏離了傳統教育。另一位是美國著名哲學家和教育家杜威(1859~1952),他的教育思想對中國教育界的理論與實踐都產生了深廣的影響。
西方民主、科學的教育思想在中國的傳播,影響波及整個教育界,使國人在教育理念上涉及教育家的論述中無不滲透著時代的光茫,表露出西方教育思想的痕跡。但要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以西方教育理念救治中國教育千百年來的痼疾,還是遠遠不夠的。
1904年語文單獨設科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從總體上而言,語文教學目的觀的發展是健康的。語文教學注重文化性的挖掘,借以喚起學生的民族意識,發揚民族精神;由片面培養閱讀、寫作能力走向全面培養聽說讀寫能力;受西方教育學的影響,開始注重培養學生的個性以及學習語文的興趣。
語文教育目的觀的健康發展是近代教育救國思想的推動及影響的結果。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其發展的大背景,語文教育的發展系于國家動蕩、民族存亡,在搖曳中也表現出了不穩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