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公元1891年——1962年),原名洪,我國現代著名學者、教育家,安徽績溪人。他早年肄業于上海澄衷學堂,有一次聽國文教師楊千里講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時,很受感動,即改名適,字適之。
胡適與小腳太太

民國六年(1917年),27歲的胡適留美歸來,被北京大學聘為哲學教授。同年寒假回家,與同鄉女子江冬秀完婚,這是胡適14歲時,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下的姻緣。江冬秀比胡適大1歲,人矮腳小,眼中有翳,識字無幾,相貌平平。胡適留美時曾有首詩寫到她:“病中得她書,不滿八行字,全無要緊話,頗使我喜歡。”胡母因兒子離家10余年,深恐婚事有變,常惴惴不安。江冬秀更是憂心忡忡,抑郁成疾,直到胡適回國來探視她,并表示不違舊約,才如釋重負。
結婚那天是陽歷12月30日,農歷11月17日。胡適親自寫了兩副對聯,一副是:“舊約十三年;環游七萬里。”另一副上聯是:“三十大月亮,”下聯一時沒有想好,這時身旁的一位堂兄,綽號“瘋子”,雖無功名,卻有捷才,脫口而出:“廿七老新郎,”對得工整貼切。胡適默然,照著寫下。
婚后第二年,江冬秀到北京為胡適操持家務,發現胡適與一位姓曹的女士關系暖昧,便抓住胡適愛惜名譽的特點,大吵大鬧,終于使胡適就范,與曹某斷絕關系。
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胡適任國民政府駐美大使,江冬秀成為大使夫人,隨之遠涉重洋,并一直陪伴胡適寓居海外。當時有詩云:“胡適大名垂宇宙,夫人小腳也隨之。”成為民國歷史上“七大奇事”之一。
喜好潑墨題字
據梁實秋《槐園夢憶》記載,胡適先生不以書法出名,但求他寫字的人卻很多。他也喜歡寫,常被學生們里三層外三層密密的圍著。學生要他寫字,需自己備紙和研好墨。他未到教室之前,桌上已按次序排好一卷卷的宣紙、一盤一盤的墨汁。他進屋之后,就伸胳膊挽袖子,揮毫落紙,筆走龍蛇,還一面和人寒暄,大有手揮五弦、目送飛鴻之勢。胡先生字如其人,清瞿消瘦,相當工整。他從來不肯行草,一橫一捺都拖得很細很長,好像是伸胳膊、伸腿的樣子,字不像瘦金體,沒有那一份勁逸之氣,可是不俗。
胡先生最愛寫的對聯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認真的做事,嚴肅的做人。”可令人惋惜的是,大家都只注意上聯,而不注意下聯。這一聯有如雙翼,上聯教人求學,下聯教人做人。這副對聯教訓的意味很濃,胡適自己亦不諱言自己喜歡用教訓的口吻。他常說:“說話而叫人相信,必須斬釘截鐵,咬牙切齒,翻來覆去地說。”
愛作打油詩
上世紀初葉,中國詩壇以“五四”新文化運動為標志,開始分化為“新詩”與“舊詩”相互對壘的兩大陣營。胡適既不能徹底割舍對傳統的眷戀,又不甘心走魯迅、郁達夫等人“作新文,賦舊詩”的路子,于是陷入了困惑與矛盾之中。矛盾的結果,造成了他特別鐘情折中于“新詩”與“舊詩”之間、“亦新亦舊”而又“非新非舊”的白話打油詩。
一日,胡適去綽號“大鼻子”的好友楊杏佛家造訪,適逢楊不在家。性格幽默詼諧的胡適獨坐等得無聊,忽然詩興大發,寫下《致楊大鼻子》打油詩一首:
“鼻子人人有,唯君大得兇。
直懸一寶塔,倒掛兩煙筒。
親嘴全無份,聞香大有功。
江南一噴嚏,江北雨。”
楊杏佛歸來見之,捧腹大笑,連呼:“好詩,好詩!”
胡適的好友錢玄同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驍將,提倡白話文,打倒“孔家店”,十分慷慨激昂。由于年輕氣盛,有些偏激,他竟憤言:“人到40歲就該死,不死也該槍斃。”后來年長,膽氣磨盡,靜居書齋,享受教授清福。
民國十七年9月12日,錢玄同41歲壽辰時,胡適針對他的“40歲不死就該槍斃”論,作打油詩《亡友錢玄同先生周年紀念歌》以為壽,竭盡幽默戲謔之能事。歌云:
“該死的錢玄同,
怎么至今不死!
一生專殺古人,
去年輪著自己。
可惜刀子不快,
又嫌投水可恥。
這樣那樣遲疑,
過了九月十二。
可惜我不在場,
不曾親監斬你。
今年忽然來信,
要作‘成仁紀念’。
這個倒也不難,
請先讀《封神傳》。
回家先挖一坑,
好好睡在里面。
用草蓋在身上,
腳前點燈一盞。
草上再撒把米,
瞞得閻王鬼判。
瞞得四方學者,
哀悼成仁大典。
今年九月十二,
到處念經拜懺。
度你早早升天,
免在地獄搗亂。”
這首以悼念賀壽的打油詩,令錢玄同讀罷,哭笑不得。
由于愛作打油詩,且頗為有名,胡適被朋友戲稱為“榨(油)機”。晚年,他將詩作分為“新詩、舊詩、打油詩”三大部分,并計劃按此格式出版詩集。因其稟性偏愛打油詩,而將“打油”列為“主業”,這在詩壇恐怕是第一家。
樂助貧苦學生
胡適在北大任教時,經常不遺余力資助一些貧苦學生,但對他的太太江冬秀而言,作為一個家庭婦女難免有些心疼小氣,夫妻間便多少存在芥蒂。
有一次,一個學生因經濟拮據萌生輟學打算,胡適知道后很同情他,答應開學時資助100元,幫其完成學業。胡適因事出遠門,便將此事鄭重地向江冬秀作了交待。從外地回來后,以為江冬秀已按照他的吩咐辦妥,便未予過問。一日,胡適上街,偶然遇到那位學生,再三追問,那位學生仍然吞吞吐吐,不愿將實情相告,只說自己已經就業。胡適回家后向江冬秀大發雷霆,恨聲不絕,盛怒之下提出離婚。江冬秀自知理屈不敢分辯,左思右想,只好將胡適的長輩和恩人胡季澤請來,希望挽回自己所做的蠢事,調解夫妻矛盾。
在長輩的勸解下,胡適不再堅持離婚,但向江冬秀提出一個條件:“今后我要給哪個學生30元,你就付給30元;要給50元,你不準付49元;我要將全部家當給誰,你也不準說個‘不’字!”江冬秀見事情有了轉機,便滿口應諾。但她仍害怕“破鏡難圓”,當著親友的面說出自己的擔心:“錢我統統依你,但我倆是結發夫妻,有我在世,你不許討小老婆!”胡適當即爽快地答應了,眾親友大笑而歸。
此后,胡適夫妻各自信守諾言。胡適不僅能夠自主支配經濟資助貧苦學生,而且終生不曾納妾。
胡適與中醫
胡適留美多年,篤信西醫,并在師生中宣傳中醫是信不得的,治不了大病。
民國九年(1920年),胡適在北大因勞累得了腎炎,請了好幾位西醫治療,都不見功效。蔡元培校長和幾位教授勸他看看中醫,并介紹了在北京行醫的胡適同鄉陸仲安。胡適久病不愈,只好勉強同意試試。
陸仲安是位精通中醫經典的名醫,他為人治病從無模棱兩可之語,而且處方下藥劑量之重,常令人驚異。他的理論是:看準了病,便要投以重劑猛攻。時人戲稱他為“蒙古醫生”。陸仲安給胡適看過病之后,認為應該補腎理脾,處方以黃芪、黨參為主。藥劑的分量特別重,一劑下黨參6兩(1兩約為31.25克)、黃芪10兩,令人咋舌,連蔡元培也勸胡適慎之。可胡適是個怪人,不信則已,既信就聽之任之。他坦然對蔡氏等人說:“我既然誠心請陸先生為我治病,又豈能不相信他的處方用藥?”從此,胡適專服陸氏中藥,經過幾個療程,果然痊愈。以后胡適及其家人有病,皆請陸氏醫治。陸氏往往藥到病除,深得胡適信賴。
這以后,胡適成了“中醫能治百病”的宣傳者,他在課堂上講,在會議上講,也寫文章講。講得最多的是陸仲安為他治病的故事,還特地寫了《陸仲安秋室研經圖》一文,褒揚陸的治學治病精神。陸仲安的名聲由此大振,上門求醫者絡繹不絕,竟與蕭龍友、施今墨、孔伯華齊名,被稱為當時中國四大名中醫,馳譽海內。
胡適與麻將
胡適對麻將本不屑一顧,平時也不打麻將。但其夫人江冬秀是個“麻將鬼”,嗜牌如命。每當桌上“三缺一”時,胡適便抵擋不住夫人的糾纏,偶然為之,但其技藝低下,幾乎每戰皆輸,只好以“手氣不佳”解嘲。就這樣,胡適便間接與麻將結下了不解之緣。
胡適曾寫一篇題為《麻將》的文章,專門研究過麻將。據他考證,麻將源于明代的紙牌——馬吊。他認為,當時的中國除有鴉片、八股和小腳三害之外,還有第四害,這就是麻將。他估計,當時全國每天至少有100萬張麻將桌開牌,就算每桌只打8圈,以每圈半小時計,相當于損失了16.7萬天的光陰,而金錢的輸贏、精力的消磨,都還不在計算之列。他痛心地寫道:“我們走遍世界,會看到哪一個長進的民族、文明的國家肯這樣荒時廢業的嗎?”他認為,麻將只能是愛閑蕩、不珍惜光陰的民族的“專利品”。
胡適與沈從文
民國十七年(1928年)4月,胡適任上海公學校長時,對教學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聘請大批著名學者來校授課。年僅26歲的沈從文向胡適求職,也被胡適算在受聘者之列。當時校方爭議頗多,有人認為沈從文學歷太低,只讀過高小,雖然發表了一些靈氣飄逸的散文,但要登上高等學府的講臺,差距還是太遠了,況且此人又不擅言辭。就連沈從文自己聽到被聘的消息,也大為吃驚,馬上給胡適寫信說:“先生作為從文謀教書事,思之數日,果于學校方面不至于弄笑話,從文可試一學期。從文其所以不敢作此事,亦只為空虛無物,恐學生失望,先生亦難為情耳。”但胡適卻慧眼獨具,力排眾議,不拘學歷,堅持延聘。結果沈從文一上講臺,就鬧了一個笑話。他在臺上整整呆了10多分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后來開始講課,原先準備好講授一個課時的內容,被他10分鐘就講完了,往下無話可說,而離下課尚早,顯得十分尷尬。最后,他只好老老實實地在黑板上寫道:“今天是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很多,我害怕了。”一時傳為笑談。然而,胡適在評議這堂課時,贊賞沈從文的坦言與直率,認為這是“成功”的。他認準沈從文是個人才,堅決支持他走上講臺。處于尷尬境況中的沈從文,能夠遇到胡適這位“伯樂”,真是一種幸運。后來,他終于不負重望,用自己的實踐證明自己不僅能夠勝任教學任務,而且受到學生們的歡迎和好評,成為著名的教授。
胡適與廣告
在中國,近些年來才盛行用名人做廣告。但掛名人的招牌擴大商品銷售的經營手段,則早已有之。
上世紀20年代,胡適名滿天下,于是有商人盯上了他。民國十八年(1929年),胡適的族叔胡近仁寫信給他,就上海裕新茶葉商店想借他的名義推銷茶葉一事與他商議。信中附有擬定的廣告詞一份。商家將其茶葉取名為“博士茶”,說胡適早年服用此茶,沉疴遂得痊愈,而且“丸崇拜胡博士欲幟樹于文字界者,當先飲博士茶為始。”胡適復信其叔,予以拒絕,并直言不諱地說,“此是最陋俗的話”,“更是欺騙人的話”。
其實,喝茶雖不能治愈沉疴,也不一定能幫你幟樹于文字界,但喝茶有益身體健康,能防治某些疾病,亦能興奮神經,有助文思,卻是事實。因此,胡近仁寄的廣告詞,最多算是夸大其詞,將老鼠說成了大象,還不算是百分之百的鬼話。但胡適認為這種廣告將來必為人詬病,自己如做這種廣告,亦蒙其累。他很看重自己的聲譽,不像現今一些“名人”利欲薰心,做假廣告,說鬼話,與奸商一道欺騙坑害人。
笑談“怕老婆”
民國三十五年(1946年),胡適任北大校長時,曾對學生發表過一番“怕老婆”的“宏論”:“一個國家怕老婆的故事多,則容易民主;反之則否。德國極少怕老婆的故事,故不易民主;中國怕老婆的故事特多,故將來必能民主。”
據《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載,胡適不僅把“怕老婆”當作他的一句口頭禪,而且還喜歡收集世界各國“怕太太”的故事和有關證據。一次有位朋友從巴黎捎來10枚銅幣,上面鑄有“P·T·T”的字樣。這使胡適頓生靈感,說這三個字母不就是“怕太太”的諧音嗎?于是,他將銅幣分送給朋友,作為“怕太太會”的證章。
胡適還曾“號召”男人“怕老婆”要怕得徹底,恪守他所謂的“三從四得”,即: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說錯了要盲從;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打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舍得。
胡適之“笑談”,足見其幽默詼諧之生性,聞之者亦莫不為其絕倒。
生命的最后一天
民國五十一年(1962年)2月24日,臺灣中央研究院在蔡元培館舉行第五次院士會議。這次會議出席的人數最多,共有100多人,還有海外的4名院士參加。當天下午5時舉行酒會,院長胡適主持,并發表了熱情洋溢的祝辭。
胡適原有心臟病,一年前就已住過兩次院。在別的院士發言之后,胡適作結束性的講話。他講得很激動,忽然感到不適,把話煞住。接著又說:“好了,好了,今天我就說到這里。大家再喝點酒,吃些點心吧。謝謝大家!”時針指向6點半,與會者開始散去。這時胡適還站在剛剛講話的地方,和一些告辭的人握手。他正要轉身和人說話,突然間面色蒼白,晃了一下,仰身向后倒下,后腦先碰到桌沿,再摔到水磨石地上。站在他附近的兩位院士連忙伸手扶他,但已來不及了。這時是6點35分,胡適的秘書急忙將隨身攜帶的心臟病急救藥片放入他的口中。10分鐘后,中央研究院的醫生又為胡適打了三劑強心針,都無效果。醫生宣布了胡適去世的消息。胡適在講話開始就曾說:“醫生限制我講話,太太不許我講話,可是我還要講幾句話。”結果,導致心臟病發作而猝死。
胡適在遺囑中,將他遺留在北京的一百多箱書籍和文件捐贈給北京大學,留存在紐約寓所的手稿、書籍和文件捐贈給臺灣大學。在清理他在南港中央研究院的住所時,發現除了書籍、文件外,他的余款僅有153美元。
次日,在胡適的靈堂里有很多挽聯,有一副是:
“先生去了,黃泉如遇曹雪芹,問他紅樓夢底事。”
后輩知道,今世幸有胡適之,教人白話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