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倒視鏡里的世界 /越來越遠的道別 /你轉身向背 /側臉還是很美 /我用眼光去追 /竟聽見你的淚 /在車窗外面徘徊 /是我錯失的機會 /你站的方位 /跟我中間隔著淚 /街景在往后退 /你的崩潰在窗外零碎 /我一路向北 /離開有你的季節

延吉 {2004年7月}

在七月流光似火的驕陽下，我每天背著JANSPORT的背包穿行在大街小巷。眼前是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人群，耳機里是阿菲懶懶的輕吟淺唱。

回憶還沒變黑白/已經置身事外/承諾不曾說出來/關系已不再/眼淚還沒掉下來/已經忘了感慨

長街兩旁有濃郁的樹陰和跳躍的明晃晃的陽光。我習慣駐足于最左邊的木棉張望街口的人群。從前我喜歡的女孩子每天都會背著一個大大的布包經過那里，淺淺的酒窩若隱若現。這個習慣一直被我保留到現在。只是我喜歡的女孩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這個暑假格外漫長。我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里聽那些如水一般的音樂。聽得天昏地暗，聽得不知經年。開始在很深的夜里寫大段的文字，寫到內心的寂寞無窮無盡。我在想，我會不會一直這樣孤單，孤單到老去死去。我恍惚看見了第一次見她的樣子，長長的頭發束成馬尾，藍色的裙裾在白皙的小腿上輕輕浮過。她站在最左邊的那株木棉下，微笑起來晶瑩剔透。

秋天開始的時候，我去了學校。文理分科我義無返顧地選擇了文科。新的班級，新的同學。

轉過臉，看見一個女孩子對我微笑。她說，你好，我叫蘇楠。我說，我是延吉。

蘇楠 {2004年9月}

秋天是我喜歡的季節。秋天的葉子擁有泥土的顏色和分明的脈絡，悅然說，它們擁有世界上最明媚的蒼老和衰竭。那些紛飛的樹葉如無根的飛蓬，于暮色中冷冷對望。蒼白的流云劃破整個天空的寧靜。我的心里突然一片寂靜。

又是開學的時候。我騎著單車穿過長街，臉上有淡定的神情。

延吉就是這樣突兀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游離的眼神如同一根細細的絲線。有太多的不確定和恍惚，我突然地就想認識這樣一個男孩。

我走過去對他微笑。然后聽到他低低的聲音，我是延吉。我喜歡這樣簡單的回答，它們讓我覺得寧靜。喜歡他的穿衣風格：大大的T恤，大大的牛仔褲，JANSPORT的背包和NIKE運動鞋。我不明白的是，這樣陽光的裝束背后為什么藏著一張絕望的臉。

延吉一直是淡漠的。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回家。很少看到他和別人講話。他成天塞著一副耳機，我很想知道他聽的是不是JAY。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總是游離不定，好像蒙了一層霧氣。當然，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他剛失戀不久。

真正認識延吉是從他的文字開始的。是很舊的一個本子。很多很多疼痛的故事。他常常寫一些異常分裂和支離破碎的文字。如安妮所說，里面傾盡了往事的陰影和隱忍的憂傷。我喜歡那些文字，它們是直指人心的。他在里面寫：幸福是天邊遙不可及的流云，我總是日復一日地對自己催眠，以為留有機會。我找不到出路，連退路也沒有。

我還看到他寫每天上學的時候都會到那株木棉下等那個離開的女孩，即使已無必要。終于知道為什么他常常遲到。真是個傻的可以的男孩啊。

我想起了阿離，那個一臉自信說會永遠愛我的男孩子。可是他走了，走的氣宇軒昂，走的頭也不回。在冬天的時候去了北方的城市。我們的愛情始于冬季，終于冬季。我的生命就在那一年完成了它的蛻變。

我和延吉也許有著相似的靈魂。只是也許。

延吉 {2004年10月}

我寫了很多文字，我看到蘇楠在讀它們的時候濕了眼眶。

我覺得只有蘇楠能讀懂我的心情，雖然她平時給人的印象總是大大咧咧，笑得沒心沒肺。她在看那些文字的時候，歪著頭壞壞地笑。她說，又在寫你女朋友了吧。

蘇楠其實并沒有表面上那樣快樂。我常常看到她發呆的樣子。我知道她和阿離的故事。那一刻，她的心是不是又被會意狠狠地刺痛了呢？我突然地就有些疼惜這個女孩子了。我們都是陰郁的孩子，彼此取暖，彼此給予心靈的慰藉。

維系了一整個夏天的孤獨好像正一點一點地消失掉。在秋天開始的時候變得面目模糊。我愛的人，不斷從我的生命中離開。他們都是匆匆的過客，招之即來，揮之不去。我記得安妮說過，愛有時候只是一個人的事。很對，很對。

蘇楠和我同樣喜歡音樂和閱讀。我們常常一起騎著單車去買《萌芽》，去看安妮的新書出來了沒有。最近她又迷上了BENJIAMIN的畫，拖著我一個書店一個書店地找BENJIAMIN的畫冊。我們的關系變得很好，每次看到蘇楠，我都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我們擁有如此相近的靈魂。

我喜歡看蘇楠濕著眼眶將那些文字讀完。阿菲唱，沒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有音樂和陽光，可以看書和寫字。足夠了。

蘇楠 {2004年10月}

十月是我的生日。午夜將至，我看著窗外的墨色天空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我又想起了阿離。我記得他說，蘇楠，十七歲的生日我一定陪你過。可是現在對我說生日快樂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一直沒有忘記，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低低的聲音。

我打電話給延吉。我說，延吉你陪我說說話。他說，你怎么了啊，蘇楠。我說，沒什么，只是想要你陪我說話。他說，那好你說吧，我聽著呢。我握著電話卻發不出聲音，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掉出來。延吉說，蘇楠你別這樣，有什么就說出來吧，別憋著。我說，我真沒事兒，就是無聊瞎打電話玩。延吉哦了一聲，那沒事我掛了啊。我說，你掛吧。然后我在他掛之前說了句，今天我生日，然后迅速掛掉電話。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我看著偌大空曠的房間開始失眠。手里是BENJIAMIN的畫冊《REMEMBER》。第一次看到BEN的畫就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的畫是那樣的引人入勝。我與封面上的女孩久久對視，然后掉下淚來。

聽到敲門的聲音。我打開門，延吉穿著白襯衫渾身淋得濕透。他把手里的蛋糕遞給我說，蘇楠生日快樂。

我拿了干凈的衣服給他，煮了熱牛奶讓他喝下。我說，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他說，我來給你過生日啊。你打電話的時候心情不好吧。我鼻子酸的要死，突然大哭起來。把壓抑了一年的難受變成眼淚涌出來。

延吉慌了，他說，你別這樣。今天是你的生日，應該高興啊。我們來點蠟燭，來許愿吧。

我擦干眼淚，看到十七支搖曳的光亮。我閉上眼睛許下愿望然后一口氣吹滅。我說，我們來切蛋糕吧，延吉說，你剛剛許了什么愿望？我搖搖頭，說出來就不靈了。其實我的愿望有三個。第一，忘記阿離。第二，我和延吉都要很快樂很快樂。第三，我和延吉可以一直這樣好下去。

我看見燭光后面延吉的臉，笑容干凈溫和。

延吉 {2005年11月}

蘇楠成了我的女朋友。理所當然，眾望所歸。

我們在黑夜中緊緊擁抱。我聞到她衣服上KENZO的味道，聽到他溫暖的呼吸。我說，蘇楠，我喜歡你。她說。延吉，我也喜歡你。我們可以這樣一直擁抱到天亮。有蘇楠在身邊的日子，我很幸福。

蘇楠給我的感覺像個孩子。任性而驕傲。我喜歡她放肆的大笑，喜歡她看書的安靜，喜歡她的布頭裙子，喜歡她坐在單車后面攬著我的腰，喜歡她講笑話的時候一個人笑得人仰馬翻。她讓我覺得溫暖。笑容甜美，心無城府。

我們常去的一家書吧叫“幸福理想”。是個充滿希望的名字，我和蘇楠都無比地喜歡。老板是個年輕的女孩，有漆黑的眼瞳和酒紅色的短發。她說，她的初衷是希望這個書吧能有家的感覺，帶給大家關于幸福的理想。

書吧的整個空間是清新的藍色。北面淡藍的墻上掛滿了一根根淺綠色的藤蔓。藤蔓上全是色彩繽紛的紙條。

比如我寫的，“2005年1月，我終于和蘇楠在一起了”“我希望蘇楠永遠都要好好的”“我和蘇楠要一起上很好的大學”。比如蘇楠寫的，“延吉總是在冬天的時候穿很少的衣服，注意不要感冒了”“延吉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延吉你不要總在深夜給我電話，害我老是頂著兩串黑加侖”。

蘇楠喜歡JAY。她說JAY是個才華橫溢的歌手，固執地守著自己的風格，永遠唱著RB。含糊不清的發音讓人覺得很舒服。她說，延吉你不要總是聽王菲，她的歌太悲涼，你聽聽JAY吧，你會快樂的。出于愛屋及烏，我在她那里拿了好多JAY的CD回去聽。后來我開始喜歡上這個固執的男人，再也沒有去碰過阿菲的歌了。蘇楠說的很對，我應該聽明亮的歌。

和她在一起很快樂，如JAY的《簡單愛》。

說不上為什么/我變得很主動/若愛上一個人/什么都會值得去做/我想大聲宣布/對你依依不舍/連隔壁鄰居都猜到我現在的感受/河邊的風吹著頭發飄動/牽著你的手/一陣莫名感動/我想帶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日落/一直到我們都睡著

蘇楠 {2005年2月}

今年的冬天冷的不像話。我窩在家里等延吉的電話。

高三的學習緊張到透不過氣來。延吉突然告訴我，他退學了，不準備念了。我很驚訝，我說，你退學怎么不跟我商量，那你以后怎么辦？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女朋友啊？他同我吵架了，他沖我大聲吼，我根本考不上大學！我也急了，考不上你可以努力啊，就算是為了我，你也不應該退學，你根本就不愛我！延吉顯然是被我的話激得很生氣，他說，蘇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覺得我努力有用嗎，當我在全年級前400名都看不到我的名字時（我們年級共420個人），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難過！我從來沒有看過延吉發那么大的脾氣，我覺得明明是他的不對還沖我發火，對他失望極了。然后我說，好啊你挺本事的啊，有能耐就別回來??！然后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冬天寒冷的風里面難過地掉下了眼淚。

延吉很久沒有來找我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手機一直關機。

雖然我們去年十一月才正式成為男女朋友，其實算起來，我們在一起有5個月了吧。我記得有段時間，延吉每天騎著單車帶我穿越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在后面不停地給他講笑話。常常是我笑的快不行了，他卻面無表情。我說，延吉你怎么不笑啊。他總是一臉無辜地說，你講的笑話那么冷場，讓我怎么笑啊。然后我就敲他的頭，一臉兇惡地說，嘿嘿，你的錢包在我這兒呢，你再不笑今晚別想吃飯了。他滿臉無奈地說，蘇楠，我算是敗給你了。

找不到延吉，我開始在“幸福理想”的那面墻上寫好多好多的話。我希望他可以看到。沒有延吉的日子，每一天我都過的很不快樂。延吉消失兩個月了。我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聽歌，一個人難過地走完了兩個月的時光。

延吉你在哪里？你回來好不好。

延吉 {2005年5月}

我有兩個多月沒去學校了。高考還有一個多月就開始了。我卻開始逃避。其實我并不是生蘇楠的氣，我是不敢面對她，我覺得對不起她。

我住在一個小學同學那里，在酒吧找了一份助唱的工作。我抱著CD走在初夏的陽光里，沒日沒夜地想念蘇楠。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一定要上最好的大學。而我呢，一個沒前途的助唱歌手，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我開始迷惘，擔心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我們不會有未來。

我知道蘇楠給我打了很多個電話。我關掉手機不想她找到我。我在想，她是不是一個人騎著單車去上學。我走了這么久，她有沒有很傷心。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幸福理想”的門口。年輕的女老板遠遠地招呼我，小延，進來坐坐吧。我走進去要了一杯摩卡。老板說，小延你很久沒來了呀，我怪想你的，有空常來坐坐啊。對了，你沒跟蘇楠一起來?。克墒莻€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對她。我每次看見你們都覺得特溫暖。兩個特可愛的孩子。我沖老板笑笑，心里難過的要死。

在那面墻上，我看到了蘇楠的字跡。她的字娟秀而清麗。

“延吉，你去了哪里？我知道那天是我過分了，你別生氣了。我給你電話你一定要接啊?！薄把蛹?，我一個人好難過，你回來好不好？”“我呆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夜，你怎么不給我電話？”

我的內心空空蕩蕩。我記得我對蘇楠說過，我會給她幸福?？墒乾F在我卻親手毀了這份感情。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給不了她要的幸福。延吉，你真是個混蛋??！

我站在夏天的陽光里，卻寒冷無比。

蘇楠 {2005年6月}

高考要開始的時候，我每天在家里復習到深夜2點多。然后在夢里看見延吉一邊唱歌，一邊對我微笑。他說，蘇楠，我還是那么地喜歡你啊。

醒來的時候，我都沒有覺得是個夢。延吉他是那么真實地站在我的面前，他依然是喜歡我的啊。我只希望他能走過來和我好好說說話。即使他不再要我了，也要跟我說啊。一模二模我的分數都很理想，感覺卻越來越孤獨。那種孤獨讓我站在人群中手足無措。

延吉，我們真的結束了嗎？以后都不會在一起了？可是延吉，我要說的是，我愛你。即使你根本聽不到。

6月8號考完。我意外接到延吉的電話，他的聲音很模糊。他說，你考的好嗎。我說，你在哪，我馬上來找你，你回來吧我很想你。他沉默了一會兒，蘇楠你聽我說，不管我今后在哪里你都要好好過，好好上大學，好好找個男朋友……我聽得心里的憂傷一漾一漾地溢出來。延吉你這個混蛋！我的眼淚掉下來。對，我是混蛋，蘇楠你忘了我吧，我們的世界已經不同了，我給不了你幸福的。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別老是像個孩子似地那么任性。然后他掛斷了電話，周圍的空氣迅速陰冷下來。

我打電話去信息臺查了分數。我考的很好，足以進全國任何一所大學。

延吉 {2005年8月}

七月快結束的時候，蘇楠收到了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

我很高興，她終于完成她的理想了?？墒菫槭裁次业难劢菨皲蹁醯摹Ｎ蚁?，該結束了吧。我和她的生活注定距離很遠了。我知道我們不會有結局。我在很深的夜里到酒吧和那些長頭發的搖滾樂手群魔亂舞。我們撕心裂肺地吶喊，一直喊到我淚流滿面。一瞬間，我看到蘇楠的臉，干凈的沒有任何雜質。我的生活越來越頹廢，每天在大量的酒精中度日如年。

從前和蘇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會在每一個時刻涌上心頭。這些回憶是支撐我的唯一力量。我換了手機，換了住址。我不要讓蘇楠找到我，我討厭看到她在我面前憂傷的臉。她要是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難過吧

我在心里說，蘇楠你一定要好好的啊。你去找你的幸福，找我給不了的幸福。

蘇楠 {2005年9月}

延吉的電話總是打不通。我知道他很難過，我去了“幸福理想”，看到他給我留的話。

“蘇楠，你忘了我吧”“你一個人要好好過，不要想我，不要任性”“北京是你喜歡的城市，北大是你理想的大學，好好珍惜，你會有個明媚的未來”。

即使我們的生活不一樣了，我也不想失去延吉。這個給過我最多溫暖的男孩。我想起他對著我笑的樣子，傻傻的像個孩子。他喜歡穿淡藍色T恤，一邊聽歌一邊哼唱。他用單車帶我，故意壞壞地說，蘇楠你怎么這么重啊。

回憶像流水一般漫過頭頂，熟悉的面容如大霧般彌散開來。我找不到延吉，我找不到我愛了一年的男孩子。我最后去了“幸福理想”。我交給女老板一件東西，我要她看見延吉的時候拿給他。

我去北京的那天，微笑著和我的親人朋友道別。我在洶涌的人潮中左右四顧我期待的那個身影一直沒有出現。我知道延吉不會來了。我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看見他。

走向登機口的一瞬間，我的臉上大雨滂沱。

飛機起飛，在空中劃下一道弧度。我向窗外望去，天空，真的是空的。

延吉 {2005年10月}

蘇楠走的時候，我站在角落里看她。我看到他的臉上帶著落寞的神情。我是多么想走過去抱抱她啊。她背了一個簡單的背包，穿著綠色格子的襯衣，依然是讓我悸動的甜美。恍若隔世。

飛機緩緩地駛出機場，在天空中越來越高，最后隱沒成一個小小的黑點。空蕩蕩的機場，我蹲下來哭了。我其實一直都想說，蘇楠你別走。

你說你好累 /已無法再愛上誰 /風在山路吹 /過往的畫面全都是我不對 /細數慚愧 /我傷你幾回 /我一路向北 /離開有你的季節 /方向盤周圍 /回轉著我的后悔 /我加速超越

耳機里JAY的聲音清晰無比。蘇楠，其實你不知道JAY的歌也可以如此傷感。

蘇楠離開一個月后，我又去了“幸福理想”。年輕的女老板很熱情。她說，小延你來了。蘇楠有東西讓我給你呢。說著，她遞給我一本畫冊。是BEN的《REMEMBER》。REMEMBER，REMEMBER，我反復地念著。蘇楠，我不會忘記的。

這一年的秋季又到來了。我突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一個女孩子對我微笑。她說，你好，我叫蘇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