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新
選擇做什么樣的人,過怎樣的人生,是一個人的自由。只要是在法律和道德的規范內,由不得別人說東道西、指手畫腳。正如建筑行業的從業者,是做泥瓦匠、工程師還是做設計大師,既取決于他的努力、奮斗、天賦和造化,同時也取決于他的自由意志、個人意愿。不同層次的人生固然有境界的差異,但他人不宜越俎代庖地作價值判定,更不能自作多情、主觀臆想地去指導和要求。因為選擇主體不僅是“如魚在水、冷暖自知”,而且是“求仁得仁、求怨得怨”,自得其樂或自適其樂呢!轉視教育中,近來有人大力倡導要“樂于”做一名普通教師,本覺無可厚非,可近來又發展為有人倡導要“甘于”做一名“教書匠”,仔細想想就不得不有話要說了。
教師可分為三類:教書匠型、教師型、學者型,前者所說的“教師”是指職業,后者所說的“教師”是對教育從業者職業程度的評定,是等級標志。兩者不是一個概念。如“教師型教師”,是指教師職業中處在“教師”這一級別的教師,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分辨這個概念,是因為問題的焦點就集中于此。在教書匠、教師、學者型教師中,教書匠是教師的下位概念,“教書匠”是以“教書”為旨歸,以“轉輸”為手段,以“升學”為追求,體現出實效性、操作性、技巧性、強迫性等特點,他的教學中有“訓練”無“精煉”,有“技術”無“藝術”,有“目標”無“過程”,有“匠氣”無“匠心”。是在“教書”而不是“用書教”,是為成績“教”而不是為教的“成績”,視野狹窄、境界低下,在反復地操練中異化為“目中無人”的教書機器。我之所以不稱他為“教師”,是因為以“教師”作為教育從業者的評定基準而言,他還不夠格。教師,這里是指“教師型”教師,韓愈所謂“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唐代的定義雖已不完全符合今天的要求,但還是道出可貴的真實。教學內容除了實用性的“業”之外,也有體現著意識形態的“道”,還有深涉心靈的“惑”,而手段從“傳”到“授”再到“解”,這已不是“教書匠”所能理解和承擔的了。而真正的現代“教師”,不僅要有廣博的專業知識,熟練的教學技術,精湛的教育藝術,更重要的是要有激情和愛心,思想和理念,以及在教育中實現自我,感受幸福的自覺追求。教師一跌入到“匠”的境界,那么人生的驅動就是“謀生”,原點便是“自我”,手段就剩下“教”,工具只是“書”,眼里、手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了。所以“教師”這一職業的基準是“師”,這同時這也是“底線”,教育工作者的人生定位只應是兩個,一是“教師”,再一是“學者型”教師。教育行業中也并不是所有從業者,都配稱“教師”的,社會包括教育行業對從業者泛稱“教師”,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同時也反映了對教育工作者的信任、信仰和期待、期盼。其實教育行業中還存在著大量的通過努力也沒有達到“師”級的不合格者,以及沒有努力或誤入歧途的不合格者。當然其中占主體地位的就是所謂“教書匠”。教育要建立行業規定,確定從業“基準”,正本清源之后,就不會再產生“甘于做教書匠”式的思維混亂了。
“學者型”教師就是從事教育工作的學者,是教師的上位概念,是在“教師”基礎上通過努力和追求提升到“學者”高度的教育工作者。在教師群體中處于“金字塔”尖的位置,位置高、數量小,其中最杰出的部分就是“教育專家”、“教育家”。他們是教師群落里的產生的精英,也是衡量整體教育水準的尺度和引領教師成長的標桿。盡管“趨之者眾”但卻“達之者寡”,客觀上不是人人都可以成為“專家、學者”的。但教育卻不能不提倡大家去追求,每個教育從業者也決不能“甘于”做“教書匠”,甚至不能“樂于”做“教師”,不僅因為“取法乎上,僅得其中”,而是因為教育這個特殊行業的特殊的工作性質,對從業者有特殊的要求。從文化的承續、人格的培養、社會的推動而言,這個職業極為重要;從心靈的豐富,生命的珍貴,過程的不可逆而言,這個職業極為專業;一個人選擇什么樣的人生固然是他的自由,但前提是不能使別人受傷害,更不能使自己的服務對象受害。一般人的選擇不妨害別人是“道德”,而教育工作者不妨害學生是職業規范。這應是教育業的“行規”之一,可見教育工作者從業的自由是有限度的。因為一個缺少素質的教師是不能實施素質教育的;一個缺少創新的教師是不能進行教育創新的;一個不把自己開發為“課程”的老師是不會真正走進新課程的。一個不在教育中成長的教師是不能使學生成長的,一個不能在教學中享受幸福的人是不能通過教育給人以幸福享受的。所以教師不僅有硬性的“準入條件”,同時也要有剛性的“基準”設定。否則就會貽誤事業、“草菅”學生。教育從業者是沒有權力選擇做“教書匠”的。一個缺少教育理想、人生熱情、追求和信仰的人,不是說基本完成了任務,教育的“基本完成”就是沒完成,教育上如果只是傳授知識、技能,而沒有心靈的喚醒,情感的涵泳、人格的成長、精神的激發便是沒完成任務,就是失敗、就是錯誤。這樣的“教書匠”是不配留在教師隊伍中的,不配使用“師”這個稱號的。曾有人說“學高為師”,其實只指出了問題的一方面,“師”這個稱號,還應包括:“心”高為師,“德”高為師,“風”高為師等等。因為在一個“教書匠”的眼里,學校必然是加工廠,教育必然是車間,教書必然是生產流程,學生必然是產品。他自然崇信試卷和時間會累加出知識,證書和成績會累加出人才,學生是他證明自己能力的工具,教育不是為了學生,只是為了自己。
“匠”最蒙蔽人的地方是它的技術嫻熟,似乎“匠”通過量的積累會發生質的變化。但教育是藝術而不是技術,教育是深入人心,作用于靈魂的活動。“匠”式的教育,往往不是浸潤和感召,不是喚醒和影響,而是塑捏和加工,剪切和復制,這對人格的成長、靈魂站立而言,恰恰是一種摧殘和傷害。“匠氣”越足,教育就越粗暴;“匠技”越高,教學就越粗疏;“匠膽”越大,教風就越粗野;“匠風”越濃,學校就越粗糲。這樣的“匠”發展到極點只會有“賣油翁”式的熟能生巧,不會有“庖丁”那樣的“進乎技矣”。他越努力,誤入的歧途越深;越認真,犯的錯誤越大。教育工作者的“基準”就是做好“教師”,并向“學者型教師”、“教育家”奮進。做不成“教育家”不是你的錯誤,但不以此為奮斗目標就是對教育、對學生的“不負責”。正如“斜坡上的球”,你只有給它大于自身重力的推動,它才不至于墜落,才能向上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