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尷尬

從某種意義而言，一個國家建立一套完整的社會保障體系，就如同建立一套完整的法制體系，缺乏法制體系的國度，必然導致善惡不分，民不聊生，而缺乏科學完整的社會保障體系的國度，只能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

保障公民就醫權及生命的健康權，是一項不可推卸的國家責任，而醫院作為實現國家保障政策的工具，其地位和作用更是舉足輕重的。然而現今醫院的種種作為，卻讓無數的廣大中低收入階層為此做出了昂貴的埋單，讓數千萬的貧困者付出了身體健康的成本。血的代價讓人頓感沉重，也無時無刻不在催人警醒。

農民看病難

4月19日。

晚6點。

落日的余暉血一般地抹在天端。

此時，四川金堂縣白果鎮光輝村的村民們卻都還在田間勞作，困苦的生活經常使他們不得已 “忘掉”饑餓。突然，一聲巨響，村子里橫七豎八散落著的幾座房子也隨之震顫起來，大家一個寒噤，直覺告訴他們大事不好。判斷出聲音發出的方向，村民們急忙放下手中的農活跑了過去。趕到出事地點，大家被眼前慘不忍睹的場面驚呆了：付利松家幾分鐘前還在的房子，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被塵土包圍著的瓦礫中，竟摻雜著血肉模糊的人體殘肢。顯然，死者已經身首異處，而且連面貌都難以辨清。

這么殘忍的一幕，究竟是謀殺，還是意外？經過多方調查，最后竟得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答案：這是一個農民在家中自殺的死亡悲劇。

“他早就不想活了！”熟悉付利松的鄰居平靜地說，“一年多前他得了絕癥，到了醫院根本沒人管，老婆也走了，換成是我也不活了。”

付利松的自絕和鄰居的平靜讓人感到震撼！生命的價值是高于一切的，怎能如此輕易就棄之而去？然而眼前的一切讓人們在傷感之余，又覺得悲劇似乎是個必然。

在重大疾病這樣的災難面前，農民更多的是無奈，付利松的自絕，更足以讓人們認識到農民看病難問題的極端嚴峻性。農民既沒有任何社會保障，又是一個低收入階層，感冒發燒還可以湊合著治治，可生了大病，空攥拳、干瞪眼，手里沒錢，該怎么辦？到了醫院，拿不出錢是沒人理的，任憑你情況多么緊急，時間如何緊迫，沒有錢就等于沒了入院通行證。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陳錫文指出，目前農民百分之九十的醫藥費需自己支付，相當于城鎮居民的百分之六十，但農民收入僅相當于城市居民的三分之一，導致相當多農民有病卻無力就醫。不少身患重病的農民，尤其是農村婦女，在久病不得醫治的情況下，往往以自殺來尋求解脫。在中國農村每年發生的二十六萬七千起自殺事件中有多少人是為了擺脫疾病的折磨而尋短見，目前還沒有具體的數字……

在當今的農村，農民戲稱的“治病三部曲”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藥，住不起院。得了大病，有的借錢看病，有的因治病傾家蕩產，也有人因治療費用太高而等死。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事例屢屢出現。許多地方農民的健康狀況受到影響，原來已被消滅或被控制的地方病、傳染病再度出現甚至流行，嚴重影響了農村經濟的發展。

有兩條信息說明，當前農村因病致貧或因病返貧的農民已不是小數：一條是衛生部一位副部長坦誠說：我國農村尚有一半的農民因經濟原因看不起病；一條是統計分析顯示：2003年我國農村居民家庭人均純收入為2622.2元，農村居民的平均住院費用為2236元；而農民人均純收入統計是包括實物收入的，也就是說，農民一旦生了大病，一年的現金收入尚不夠支付住一次院的費用。

曾經聽過一段順口溜：“救護車一響，一頭豬白養；住上一次院，一年活白干”，生動地形容了一些農民因生病造成的生活困窘，聽后讓人心頭十分苦澀。農村醫療衛生制度十分不健全，這就迫使許多農民要么放棄及時治療，要么舍近求遠進城看病。但城內醫院收費標準高，加之出門在外花銷大，導致醫療費用驚人，農民必定難以承受。另外，城里醫院門檻高，農民進了大醫院，好似“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只有聽任醫生擺布：有的一味開單子，安排上儀器檢測；有的只需吃點藥就能行，卻非要讓住院；有的故弄玄虛，以好藥能治病為名開大處方……結果使農民因為看病增添了許多煎熬：譬如到底得了啥病不明白，該到哪里看病不明白，看病時該花多少錢不明白，治病的效果更不明白。最終，不少人花光了腰包里本來就不厚實的那沓錢，只好抱病而返，甚至消極等死。

農民是我們這個社會人口數量最多的一部分；農民的幸福，事關全社會的幸福；農民的煎熬，影響全社會的安寧；解決農民看病難的問題，已經到了十分緊迫和非常重要的地步。否則，實現農村小康，體現社會公平，構建和諧社會，都只能是遙遙之事。

醫院就診難

下午１點，一所著名綜合醫院的門診大廳，穿梭往來的護士們已經開始撤去今日專家的牌子，改換上明天出診專家的名字。放眼望去，十幾個科室中，泌尿、消化道等欄目的后面早已掛上“滿”字。

坐在內科門診附近椅子上的楊斌，此時看起來明顯坐立不安。楊斌來自福建，因為母親得了胃病，特意來北京這家比較知名的大醫院。“我們已經等了3天了，今天早上6點到醫院，終于掛到了一個專家門診號。”楊斌略顯輕松的說。的確，看到掛號窗口前依然長龍不斷，可以想象楊斌掛到這個號的不易。“可是，這醫院流程實在太復雜了。一大早就掛到的號，已經下午了卻還沒結束。這一上午整座醫院大樓都要跑遍了。這不，不清楚專家又要有什么建議了，母親進去有一段時間沒出來了。”說到這，楊斌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無奈，“這一上午排隊掛號、排隊看病、排隊交費、排隊拿藥，再樓上樓下、樓前樓后地不斷折騰了，一天看不完病不說，恐怕小病也要折騰出大病來了。虧了母親有我陪著，否則他老人家病還沒治好就得先累倒了。”

其實楊斌和他的母親還是“幸運”的。眼下剛入秋，疾病不算多發。待到秋冬時節，各家市級大醫院則更是人滿為患，在個別醫院，病人要從下午起等著掛第二天的專家號；7點鐘來發號的護士經常發現，那按照先后一溜排著的病歷卡的數目，已經接近或者超過當天專家能夠接診的人數，就更別提什么時候能抓到藥，治好病了。

因為很難掛到號，病房的走廊或是醫生辦公室門口，常常會站著“會討巧”的病人或家屬，請求專家看一眼檢查結果、分析幾句病情。而許多人生地不熟的外省市患者，則更成為兜售專家號的醫院黃牛的客源。

到醫院看病現在已成了一件尤其困難的事，絕大部分老百姓一提起，都會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可盡管如此，門診大廳里依然是人流不斷，畢竟，健康總不能因此而被忽略了吧。

青島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院長苗志敏，就曾就中國看病流程復雜問題與國外做了一個比較：“國外看病都要電話預約，所以不存在排長隊等好幾個小時的問題，但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有兩個保障基礎：急救和社區服務。在中國，你就是預約了，突然來了急救病人，醫生也得先救重病人，國外急救病人有專門的急救中心，不往醫院送。美國人生病了，先去社區醫院，再去大醫院，不是感冒發燒都去大醫院。”

其實在看病流程這方面，我國也曾做出過一系列的改革。2004年3月，北京幾所醫院聯合實行了實名就診卡看病制度，這就極大的方便了患者的就醫。可社會各界剛要拍手叫好，刷卡看病卻遭遇了“行路難” ，不但沒有推廣開來，反而不知不覺銷聲匿跡了。

目前，刷卡購物、吃飯對北京人來說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可惟獨在醫院基本還沿用著“老套”的現金交易。它的不便之處顯而易見。一位王先生不久前就有這樣的經歷。其父急診，半夜住院要交押金，銀行不開門，家里又沒那么多現金。在醫院里的自動提款機一次提款數額又有限，急得他只好半夜敲門找朋友借錢。如今醫藥費用不菲，患者或家屬不得不隨身攜帶厚厚的現金，一不小心還容易給小偷以可乘之機。

安上幾臺刷卡機，培訓一下收銀員，就可以大大方便患者。同時，掛號時病人的身份證號碼、電話、家庭住址等信息會自動顯示，省時省力又真實可靠。既然刷卡看病有如此諸多的優越性，那為什么院方不積極呢？據了解，問題的癥結出在銀行卡結算手續費上。

根據有關規定，在使用銀行卡交易時，要按持卡金額的1％收取結算手續費。這筆結算手續費從哪里出？其他消費場所是攤到成本里，京城一些合資診所里各種卡都能用，因為他們是營利性的，手續費自然含在其中了。但目前京城的大醫院都是非營利性的，一天的醫藥費流水就幾百萬，若是敞開接收各種銀行卡，手續費也是筆不小的開支。醫院犯不上倒貼錢，這筆錢轉嫁到患者身上患者又不干。于是，出現了京城好幾家大醫院都安裝了刷卡機，就是不見啟用的現象。于是我們患者就診難也就一直遭遇擱淺。

坐懷良知難

在某醫院附近的農家魚塘邊，一位內科醫生拿出厚厚一疊資料遞給記者，其中有一部分是醫院私自進的藥品介紹，還有一部分是醫院返回折扣單。這名醫生在各種紙張上詳細記錄下了相關醫生每天開出的回扣藥品記錄，在一張衛生院處方箋上，清楚地列出了藥品、規格、售價、返回的詳細記錄，售價40元的阿奇霉素返款為6元/瓶，其他各類常用藥也有不同程度的返款。由于開藥就有返款，雖然是鄉鎮衛生院，但門診內科醫生每月僅開藥回扣一項最高可達3000元左右。

內科醫生憤憤地告訴記者，由于衛生院暗示他們要多開藥，所以醫院的門診藥費越來越高。以一次普通的感冒為例，去年門診費用最高為80元左右，今年就漲到了160元左右，整整翻了一倍。醫院還要求醫生及其親屬為醫院拉手術業務。介紹一個小手術的最低介紹費為15元，大一些的手術如子宮肌瘤之類的返款為40元。返款記錄由住院部專人負責，每個月返一次……

藥品暴利是老百姓心頭的一塊巨石，許多沒有醫保且收入較低的百姓看不起病，買不起藥。中國消費者協會的一份統計報告指出，中國大概有50%的人生了病不敢去醫院，其中主要的原因是藥品的價格過高。一位國企下崗職工深有感觸地說；“現在飯能吃上，就怕有病。”可以說“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著見閻王”，是很多生活比較困難者的真實寫照。

百姓為何不去藥店？難道他們甘愿挨宰？據記者的調查表明，這一癥結的“根兒”還是在醫院：很多處方流不出來。

一位醫生告訴記者，病人在他們醫院看病時所開的處方，基本上都是在本院取藥。而對針類靜脈用藥，目前北京幾乎所有大醫院都拒絕使用病人從醫院外帶來的藥。認為一旦出了事，責任難辨。對口服處方藥，病人的選擇權似乎大一些，但服用后一旦有什么問題或是需要后續治療時，由于對來自醫院外的藥難以把握，醫生也都很難負責。不用病人自帶藥品是醫院的一項常規，很難破掉。

“醫院這樣做，表面上看是為了對病人負責，實際上并不排除保護醫院自身利益的動機。而怕惹醫療官司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對此，這位醫生認為，這是醫藥剝離之初，醫院所必然經歷的陣痛。

從全世界的范圍來講，中國的醫藥市場非常特別，有95%—99%的健康、保健方面的工作都在醫院里邊做。而在美國等國家，有很多的治療并不在醫院進行，而是在社區的診所。這些社區的診所并沒有設立藥房，醫生只給患者開一個處方，患者看完病之后，拿著處方到零售店或者藥店去買處方藥。這種做法，在技術操作的層面上，醫生與藥品是完全分開的兩個系統。這樣一來，醫生不可能從藥品上得到任何的好處，他們的收入只來源于對病人的診治過程。

大家知道，長期以來 “以藥養醫”一直是我國衛生工作的主要補償機制，隨著時代的發展，藥品收入已遠遠不只擔負一個“補償”的作用，更成為醫者收入和醫院政績的最重要部分之一。這種現象背后，隱現出醫療衛生者們貪婪的身影。

藥品暴利僅僅顯露了醫療價值鏈問題的冰山一角，還有更多的東西沒有浮出水面，那就是醫療器械回扣“黑洞”的驚人內幕。

曾經有內部人員揭露道，醫療器械公司是一年不開張，開張就吃一年，唯利是圖是他們的人生信條……據了解，這些醫療器械公司與廠家簽訂的合作協議，通常毛利可以達到60％，甚至70％－80％之多。只要做成了一個醫院的醫療設備，這個醫院的院長、設備科長以及和這臺機有關的人員，都會有回扣，占銷售價格的20％－25％以上。行賄醫院，他們并不坦然，很多醫療器械公司的老總，為了防止有一天東窗事發，竟早早為自己辦好的退路——國外護照，一旦有問題，這個可以保證他們隨時“跑路”。由于有的醫院不愿一下拿出太多的錢，于是有些醫療器械商便放一臺或幾臺機械去這個醫院，但價格比一般的要高出好幾倍，這其中的“貓膩”就更多了。

無論是藥物回扣還是醫療器械回扣，最終這部分見不得人，卻又數額龐大的資金只能壓在百姓身上。醫療改革日日講，年年說，可這其中的效果又有幾個人能看到呢。

以人為本難

“眼看著救護車停在那，母親就是得不到及時搶救，當時我們都快急瘋了。” 提起母親的遭遇，胡鳳英的兒子葛永富悲痛欲絕的說，“收費站和急救中心在糾纏該不該交費的時候，只要有一方把病人放在第一位，也就不會糾纏那么久啊！”

幾個月前，吉林省東遼縣白泉鎮德義村村民胡鳳英在田間翻地時，突然感覺不舒服，便暈暈沉沉往家走，誰知走到自家墻腳時卻暈倒在地。家屬見狀急忙雇車將她送往醫院。當車行至距遼營收費站友誼分站500米處時，胡鳳英表現更加異常，家屬便將其抬到路邊。情急之下，胡鳳英的兒媳撥打了遼源市中心醫院的急救電話。很快，大家聽到了急救車笛聲，卻看到車遠遠停在收費站路口，遲遲不開過來。十幾分鐘過去了，每個人都心急如焚，怎么救人救到收費站了？原來，救護車因為沒帶過路費被收費站攔下，家屬送去10元錢后，才得以被放行。

??? 然而，時間對于一個危急的患者來講，分秒都是寶貴的，盡管救護車火速趕到胡鳳英停留的地方后，并進行了急救，胡鳳英還是死亡了。

對于此事，一時間各大媒體爭論的沸沸揚揚：收費站是否要負責任？難道因為執行公務，就可以讓一條鮮活的生命因為收費站收費問題而白白死去嗎？另外，救護車上的醫生、司機在收費站是否做了合理的耐心的解釋？在工作方法上是否存在問題？

“救護車不在免費車輛之列。救護車不帶錢出來，就是過失。”友誼收費站站長遲勁的話很直白，“這個患者的死因能是在收費站耽誤這十幾分鐘造成的嗎？收費員每天面對很多司機，我們怎么能夠判斷得過來是真的搶救病人還是假的。至于說人道不人道，我們對收費員的考核中沒有有那一項。”據了解，阻止當天急救車過收費站的值班工作人員王宏達是2004年友誼收費站的勞動模范。

遼源市中心醫院副院長葛云志說，長期以來，救護車從來都是不收費的。今年起友誼收費站開始對救護車收費后，他們醫院也從來沒有接到過任何相關文件或通知。尤其在應急的情況下，應該有個應急的變通的處理辦法。他說：“胡鳳英不耽誤這一會兒可能也搶救不過來，但是我們不能因為病人可能搶救不過來，就可以隨意延誤病人的搶救時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醫生和收費站都沒有處理好。”

有外界人士發表意見說，警車，救火車都不收費，怎么事關人命的救護車卻偏偏要收費？國家制定相關法規政策的時候，是不是應該考慮到這點呢？救護車并不同于一般的交通工具，它肩負著搶救生命的重任，更何況這是一輛正在執行救命任務的救護車。在生命的險要關頭，收費站也應該考慮給予正在執行救護任務的救護車免費通行的優惠啊！

誰都知道，“人命關天”。就在上個月，溫家寶總理就“6.17” 安徽疫苗事件做出批示：“人命關天”。多么沉重而有力的四個字！它代表著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對任何涉及人民群眾生命健康、生命安全的事件，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決不能漠然處之和有絲毫的耽擱。

了解整件案情的人大都認為，就是有這么一些人，打著合法的旗號，機械地執行所謂上級的命令，漠視人的生命的價值，才發生了這樣極不和諧的事件。以人為本，十元錢與一條生命孰輕孰重啊！醫療改革，怎么把人性化都改掉了呢？

目前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以人為本”。“以人為本”的畫面在生活中隨處可見，我們經常可以從電視、報紙上看到抗洪搶險中為了保護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感人的一幕幕，政府出動了人民解放軍和武警官兵，領導深入第一線指揮；為了拯救一個陌生的生命，各行各業都伸出援助之手……畢竟人的生命只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