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日和暴雨下

零上36度，又是一個“桑拿天”，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隱約可以感受到窗外那酷夏的炎熱。當夜幕漸漸降下，被熱浪燒灼過的路面還在蒸發著它的余溫，隨處可見的霓虹燈閃爍出城市的繁華與美麗。在這個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現代大都會中，有這樣的一群人在不停地忙碌著。他們必須每天在前進的慣性中尋找生存支點；他們承載著對生活的渴望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年復一年，他們不曾改變……

都市出租車司機，這個曾經被人眼羨的高收入職業，隨著社會的變遷和發展，以及這個行業本身存在的諸多問題，如今已是風光不在。

我眼中的“的哥”

北京人習慣把出租車司機稱為“的哥”，這語氣聽起來讓人覺得親切，但似乎又帶著那么點兒輕蔑的味道。一位出租車司機曾經跟我說：“出租車司機是個弱勢群體，誰見了都欺負一把。”想想也是，在現實生活中誰也不把“的哥”當個人似的正眼看，就是開車走在大街上也要受奔馳，奧迪那些豪華車的氣。過紅燈時因為占道被擠在后面不說，有時還要被罵上兩句。惹不起咱還躲得起吧！可就當“的哥”開著車躲到最右側車道慢速“掃活”時，卻經常與交警“狹路相逢”，交警可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他們總是能夠說出你的違章行為，然后“撕票”。

大多數“的哥”都很健談，這可能是他們的工作性質所決定的吧。他們每天都要面對來自天南海北的客人，與之交談也就成了“的哥”們的必修課。他們不愿意把自己和乘客看作是簡單的“雇傭關系”，如果一路同行半句話沒有，那不是“人情索然”嗎？反正開車也不用嘴巴，閑著也是閑著，隨便說點兒什么，好歹解悶。總之。我眼中的“的哥”很平凡，甚至于我在下車后只能記住他開的那輛出租車是什么款式或者車號是多少，而他的模樣和言語就在車門關上的那一刻，在我腦海之中隨之遠去了。

但是，在前不久的一天夜里，當我再次坐上出租車副駕駛位的時候，我試著從一個出租車司機的視角出發，去感受城市的萬千景象，感受美麗與奢華，機會與危險。

現代的駱駝祥子

出租車——這一承載著政府公共政策，出租公司利益，司機生活來源，市民出行方便的現代交通工具，正在以它獨特的個性和魅力，成為一個城市的“活廣告”和“宣傳片”。而出租車司機——這個城市的“穿山甲”，每天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中穿梭，見證著城市的變遷和歲月的無情。

做出租車生意已經十多年的張師傅說：“前些年這出租生意還真成，也就是90年代初的時候。那時的北京出租車數量挺少的，不存在那么多的商業競爭。當時出租汽車公司的租金和費用也不象現在這樣高得出奇，讓我們沒法接受。”說到這里，張師傅無奈地搖了搖頭。據了解，目前北京市正規注冊的出租車數量已達到6.7萬輛左右，出租車市場已經嚴重“飽和”。而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百姓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私家車”的數量也隨之急劇增加。當那么多的“有車族”駕著自己的愛車駛上公路的時候，的哥的生意也就在無形中變得更加“慘淡”了。

生意越來越少，但給出租汽車公司的“份兒錢”卻少不了。就拿1.2元/公里的夏利來說吧，這個出租價位在北京是最低的，它現在一個月給公司交的租金是5000元，每月的保養費也差不多得在200元以上，油錢也要達到2000元左右。按規定，連續駕車不應該超過4個小時，而夏利司機一天要跑十個小時才剛剛把“車份兒”掙出來。

一位姓楊的司機師傅為此替出租公司算了一筆帳：一輛新的夏利車目前售價也不過三.四萬元，加上牌照，全險，養路費也僅在六萬元左右。出租公司每月收“份錢”5000元（雙班車5500元），一年就是六萬元，兩年鐵定翻本，五年就是30萬元，投資回報率達500%……。很多司機反映，目前有一些出租車公司是有“背景”的人開的“皮包公司”，基本上是一本萬利。車價是十萬多，一半出租車司機拿，一半是銀行貸款。公司老板雇幾個人每月收錢就行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出租車公司上千家，有許多出租車公司為了節省開支、達到更多斂財的目的，根本不給司機上保險，無視出租司機的生命安全保障。按照交通局關于收取“車份錢”的規定，司機按月把自己的保險費融在“車份錢”里交給了公司。而一些公司根據人保北京分公司一位車險理賠員介紹，一般出租汽車應上機動車險、第三者責任險、盜搶險、玻璃破碎險、車上責任險、不計免賠險，但實際上，出租車公司在保險公司投保的情況十分不盡人意。一些出租車司機，直到現在依然沒有“三險”保障。的哥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國家沒得多少，個人只能勉強維持生計，養肥的正是那些出租車公司的老板。

今年初，北京半數的出租車都換了新車型，新車上路——看上去很美，但的哥們的“負擔”更重了。因為車型更新了，換車要追加一筆不小的押金，同時給出租公司的“份錢”也“水漲船高”了。另外，自今年7月２３日凌晨起，國家發改委再次上調成品油價格，北京市汽油價格均上調３角左右，９８號汽油更是以每升５．１３元的價格成為首超５元／升的油品。此次成品油漲幅較大，那受影響最大的是誰呢？國家信息中心預測部專家牛犁在接受中國經濟時報采訪時表示：“公路、客運、貨運，汽油、柴油占成本比重高，油價上漲，直接影響到客運和司機的收入。而在城市中，對出租車業的影響最大。”

在如此巨大的生活壓力下，在這個燈紅酒綠的豪華都市里，那些每天都在與我們擦身而過的出租車司機們究竟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

現在的出租司機大多是處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階層，他們不但要贍養老人，以盡孝道；還要照顧孩子，為了孩子的上學和成長盡心盡力。一位河南籍的尚師傅說出了這樣的一些話：“我從老家來北京六，七年了，來得時候，身上沒有幾個錢，大字又不識幾個，應聘更是沒人要。但是還要生活呀！都說北京機會多，我過去當過汽車兵，所以就向親戚朋友借了些錢，找了個出租公司開上了出租車。這活兒太累，我每天五點鐘就要起床到晚上十一點以后才回家，有時侯太困了，連飯都顧不上吃，倒床上就睡過去了，現在最怕聽見早晨的鬧鐘聲。我兒子上初中，因為沒有北京戶口，學校說算借讀，學雜費比別的孩子多交一半。那也得念書啊！要不將來和我一樣開出租車?我這兒遭點罪能多掙幾個錢，也好讓家人能過得好一點。”

就是在這個越來越狹窄的市場空間里，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司機也擠了進來，因為她們同樣需要一筆可以“糊口”的收入。實際上，她們所要承受的壓力要比男性出租車司機們更加沉重，除了每天必須出車掙錢之外，下班后還要照顧孩子，操持繁重的家務。年近四十歲的李大姐就是這樣一位女性出租車司機，她和她的丈夫共同開一輛車，她主要是開白天，晚上七點交班回到家里做飯，洗衣服，照顧女兒。通常要忙到深夜，心里還要惦記著在外出夜車的丈夫。第二天一大早，便又開始她那新的繁忙。勞累讓李姐的面容憔悴之極，但是雙眼已經充血的她依然每天在這個城市之中穿梭。也許在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掙錢。用她自己的話說：“現在干什么都需要錢，孩子以后上學就是一筆很大的花銷。真想收入能多一點，等將來能做些小買賣，好歹也是自己的東西，這一天累死累活的，掙的那些錢還不夠以后給自己看病的呢！”

是啊！為了生活，的哥的姐們不得不用延長工時，疲勞駕駛——這種預支自己身體健康的方式來獲得養活自己和家人的收入。而要指出的是：研究發現，駕駛公車和出租車可提高心臟病發作概率，進而威脅駕駛員的身體健康。據一份調查顯示，北京市數百名出租車司機，只有5%的司機進行了常規體檢，70%的司機患有大大小小不同的職業病，40%的司機每天只能吃上一頓正常的飯菜，90%的司機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長期的連續駕駛，飲食無規律，熬夜，已成為目前影響城市的哥的姐健康的三大因素。他們所患的疾病與自己的職業特點有很強的聯系，是長期疲勞的結果。大部分出租車司機都處于亞健康狀態，但是大多數司機又不愿去體檢，看病，他們的理由是沒時間。

很多“的哥”已經得知患上了某些疾病，但他們不敢去醫院就診治療，因為時間是耽誤不起的，就算是住院，“份錢”還是要照拿。如果你想不做這份工作了，那么公司就會扣除你的押金，作為賠償公司所謂的“損失”。有些司機師傅憤憤地說：“就算我們是機器也要有檢修的時候啊！這樣下去叫人怎么活？不行就買輛車開“黑車”算了，一天跑出100塊錢我就敢回家，輕輕松松，還把錢掙了……”試想一下，如果那么多的出租司機真的“以身試法”去開黑車，那原本已經很混亂的出租車市場就會更無“章法”可言，而那些沒有去開黑車的司機們又將面臨著怎樣的處境？他們背負著更為沉重的包袱還可以在現實的“高速路”上撐多久？我們不敢想像。

記得今年7月份，央視的經濟半小時節目做過一期名叫《烈日苦工》的特別報道。其中的一幕是這樣的：40℃的高溫下，北京某建筑工地。記者們在不同的時間對工地的地表溫度進行了測量，11點是46℃。12點半48℃。下午2點，記者拿的最高測量范圍為50℃的溫度表已經不能用了，可這時民工們仍然曝曬在烈日下揮汗如雨。記者問農民工怎么樣防暑，有沒有防暑措施的時候，回答他們的是一陣笑聲。民工們問:什么叫防暑啊？我們只是每人發了一瓶風油精。民工們給記者說了他們的工作時間:早上5點開工，到11點半吃飯，中午12點半開工，晚上7點吃飯。7點半再開工到夜里11點半。鏡頭中，惟一帶著一絲涼意的，只是工地一根流淌著銹水的自來水管。農民工形容他們每天是“3飯5睡16工”，就是3個小時的時間吃飯、休息、洗衣，睡5個小時，工作16個小時。可就是在這樣的高溫條件下，工地竟然規定:一天不上班要扣一個月的工資……。

出租車司機和農民工兄弟一樣，都是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下為城市的發展貢獻著自己的力量。可他們所創造的“價值”與他們自身應享有的“保障”之間為什么會存在著如此巨大的反差？我們為之費解，但更多的是心寒。

構建和諧社會

我國《勞動法》明文規定：勞動者享有休息休假的權利、獲得勞動安全衛生保護的權利、享受社會保險和福利的權利。國家發展社會保險事業，建立社會保險制度，設立社會保險基金，使勞動者在年老、患病、工傷、失業、生育等情況下獲得幫助和補償。而面對著這樣的法律法規，作為勞動者的出租車司機們卻只能長期地生活在一個無助的窘境下，每天忍受著苦累和病痛。他們渴望幸福，渴望家庭的溫暖，更渴望同情和幫助……。但是他們太渺小了，慢慢地，他們只有沉默。國家所頒布的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這里卻得不到貫徹和執行，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可悲的事！

就在前不久，胡錦濤總書記在中央黨校發表的重要講話中指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是我們黨從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新局面的全局出發的一項重大任務。我們所要建設的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應該是：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其中特別提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就是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全社會都要動員起來，以人為本，關注弱勢群體”。

目前，我國弱勢群體的規模已經達到1.4億-1.8億人左右，占全國總人口的11%--14%，由于自然，經濟，社會和文化方面的低下，他們難以像正常人那樣去化解社會問題造成的壓力。而出租車司機無疑也是這個“龐大”群體中的一員，他們的生活起居同樣需要社會和大家的共同關注。如果壓在他們身上的那沉重的經濟負擔得不到有效的緩解和減輕，基本權益得不到切實的保障和維護，那么他們與社會之間所顯現出來的矛盾也就會越來越突出，從而使他們在表達和追求自己的利益的時候，可能會給社會帶來更多的動蕩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會有損黨和政府的威信，妨礙社會穩定。與胡總書記提出的“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和“以人為本”的政策方針更是背道而馳。因此，出租車行業所暴露出的問題一定要引起政府的重視，出租車司機的權益問題也必須要認真解決。只有這樣，整個社會才能長治久安，欣欣向榮；才能實現人文，經濟，社會的真正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