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卻拒絕去斯德哥爾摩親自領這個人人艷羨的獎項;她是奧地利人,卻被奧地利政府稱為“國家的敵人”;她寫女性文學,卻以大膽的情欲描寫震驚世界。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
沒有會議桌,也沒有投影屏幕,懸念僅在會議室的一扇門打開之后獲解——瑞典文學院的常務秘書霍勒斯·恩達爾就這樣靜靜地推門而出,向等待已久的世界宣布,這一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屬于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
文學界至高無上的獎賞,以及與之相伴的1000萬瑞典克朗(約135萬美元)面值的巨額獎金,這一次,屬于一個在爭議聲中一路走來的奧地利女人。
她是1996年來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性作家,也是自1901年開始,第10位獲得這個獎項的女作家。在消息公布,媒體蜂擁而至的時刻,她對法新社說自己“感到空空如也”,隨后又通過路透社宣布了自己不會親自去斯德哥爾摩領獎的消息:“我的精神受不了這個,我有社交恐懼癥,沒法子應付這么多人。不過,一份答謝辭我還是要寫的。”
國家的敵人
1946年10月20日,耶利內克出生在奧地利中部的一座小城,施蒂利亞州的米爾茨楚施拉格市。母親發誓要把她培養成一個音樂家,耶利內克的少年時代,也由此在無止盡的音樂練習中度過:鋼琴、小提琴、中提琴、管風琴、黑管,外加4歲起開始學習芭蕾和法語。中學時代,父親在精神方面出現了嚴重問題,這給耶利內克帶來了很大精神壓力。她只在維也納大學學了幾個學期的戲劇與文學史,就因為幽禁恐懼癥不得不休學回家。
1967年,這個年僅21歲的年輕女孩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詩集《利莎的影子》。1975年,她憑借小說《作為情人的女人們》一舉成名,而在這本書里,屬于耶利內克的風格也初現端倪:充滿暴力、屈從和掠奪的無情世界,和女人們無能為力的悲劇結局。這是一個姿態尖銳的反叛者。
她是奧地利最有名的左翼作家和女權主義者,常因為發表過激言論被她的反對者們指責為“國家的敵人”。她抨擊伊拉克戰爭,嘲笑中產階級的保守和仇外潮流,批評奧地利政府忘記了過去那段被納粹“染色”的歷史。她和奧地利的右翼政黨自由黨是死對頭。早在1996年,自由黨就在自己的競選海報上印上了這樣的宣傳口號:“你想要耶利內克,還是要藝術?”世界上的著名作家雖多,但能在本國的大選中被政黨拿來做攻擊盾牌的,耶利內克可以算是登峰造極的少數派。而在4年前,當自由黨在大選中獲勝時,她勃然大怒,馬上通知所有的奧地利劇院,拒絕再上演任何一部自己的作品——理由是,現在她的話,奧地利人聽了也沒有用。
真實的,或不道德的?
艾麗卡熟練地在浴缸自殘,神情自若地在成人音像店租帶。她依靠偷窺和自虐來發泄自己被深深壓抑的性欲,她被愛著的人強暴。最后,她帶著靜如止水的表情,用一把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這是2001年在戛納電影節上引起巨大爭議和轟動,并最終獲得電影節評委會大獎的法語電影《鋼琴教師》中散落著的情節。而這部以“大膽而瘋狂的奇異的性描寫”而著稱的電影,正是改編自耶利內克1983年創作的同名小說《鋼琴教師》。
“她那遭受壓制的性欲在偷窺中得到發泄,她只是一個不能正常享受生命和欲望的女人。甚至連偷窺也是男人的特權:女人總是只能成為被看的對象,從來就不是主動觀看的人。”耶利內克如此評價她的這部代表作品。艾麗卡只是一個符號。事實上,在耶利內克的筆下,有無數個這樣的艾麗卡。她們被性別壓抑麻痹,被性暴力傷害,并對此無能為力。在她之前,還沒有另外哪位著名女作家能像她這樣,大膽地觸及到變態性心理這個禁區并出版自傳體小說。“對女性的性暴力,就是我們的文明的真實模式。”在她幾乎所有的作品里,都貫穿著這個信條。
尖銳反叛的風格和大量關于性的晦澀描寫,讓耶利內克在獲獎無數的同時,也從來沒有逃脫過爭議的風暴眼。在國內,她的作品被判定為“低俗和不道德”,在國外,也有許多反對者聲稱她只是嘩眾取寵。《紐約時報》的書評人角谷美智子就曾批評她的小說“蓄意制造驚人效果,對維也納人陰暗心理的過度描寫也不真實”。
但耶利內克不會在乎這些。作為一個女性意識非常強烈的作家,她的理想是創造出一種獨特的“女性審美”和“女性語言”。少年時代的經歷讓她的文字中流動著音樂般的旋律美。她的文字句式結構、詞匯都非常有特點,字號大小、排列等都有獨特的意義,有時甚至沒有標點,而一些劇本則似乎更適合閱讀而非上演。也正因為如此,雖然她的作品在歐洲影響力頗大,中文版卻一直被壓在箱底,直到這次獲獎之后才將重見天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諾貝爾是了不起的商業推動器——從獲獎的消息宣布那一刻起,美國亞馬遜書店網上耶利內克作品的訂購銷量排行就迅速從第11634804名一躍到了第9名!
還是《紐約時報》。這一次,它們如此挖苦諾貝爾獎引發的“耶利內克現象”:“瑞典學院之選擇如此古怪,使其獲獎者往往只能享受15鐘的聲名,而后便被靜靜地遺忘。”
耶利內克會嗎?
這不會是她需要考慮的問題。
毀譽參半了這么些年,如今,她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繼續堅持自己。
近距離看耶利內克
現在所有人部在談論你。都在買你的書,你對此怎么看?
我只想逃開。我的家不過是間小小的公寓,經不起太大的折騰。我每邁出一步,都得小心地計算腳步的重量,以免它一下子塌掉。現在我已經慢慢地找回了最初屬于我的平靜日子——剛開始的那幾天簡直像地獄。我一直都是個很內向拘謹的人。完全無法想象這種成為公眾人物的日子。知道得獎的那一天是在半夜1點半,我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一位說話帶瑞典口音的先生打給我的。我馬上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我真的得獎了。麥當娜或許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但我不是。
你怎么看其他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有人送了我一本書,上面羅列了所有獲得過這個獎項的作家的名字。對我來說,他們實在是太偉大了。我自己喜歡像個隱士一樣生活。我不參加在斯德哥爾摩舉行的頒獎儀式,是因為那真的會要了我的命。只要一想到在一個滿是人的大廳里發言,我就恨不得死掉算了。
我們都知道你曾經是一個女權主義者,那么你現在還是嗎?現在似乎已經很少有人把你列入女權主義的行列中去了。
如果女權主義者的理想是讓女人變得跟男人完全一樣,那我寧愿做一個跟她們不一樣的女人。在我看來,女人應該做的事情是:好好地研究男人,讓自己不要成為他們的犧牲品。同時,也要努力洞悉他們的弱點。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不愿放手權力的男人,女人就不得不忍受他們給自己帶來的痛苦。在這些男人眼里,女人對他們正在造成威脅。如果女人因為對他們的恐懼而放棄在自己在公眾領域的權利的話,就會成為他們的犧牲品。這樣的事情總是在發生。這也正是我為什么無法寫出正面東西的原因。我對一切充滿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