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飼兒，打一場１８年的親子保衛(wèi)戰(zhàn)

血液流干，生命消逝，這樣的一天會不會到來？死亡的威脅并不陌生，對于湖北廣水市馬坪鎮(zhèn)的李家兄弟和他們的父母來說，這一天，可能就是今天。

他們對造物的安排無能為力，他們能做的只是，嚴陣以待，堅持一天，再一天，讓這一天永遠不要來。而生命深刻的喜悅與哀傷，往往也正在于此。——編者

18年前的噩夢

1986年7月的一個清晨，馬坪鎮(zhèn)的一間舊房籠罩在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中，李文金和晏友菊的大兒子李鵬終于在全家人的期待中降生了。小李鵬有六七斤重，白白胖胖的，個頭也不小，很是可愛。

沉浸在幸福中的李文金夫婦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的噩夢就此即將開始。李鵬剛滿10個月時，有一天，李文金發(fā)現(xiàn)兒子的頭部、胸部突然鼓出幾個雞蛋大小的血泡。夫妻倆趕緊將兒子抱到隨州市人民醫(yī)院去看，醫(yī)生猜測可能是孩子血液有問題，但都無法下最終的結論。被嚇壞了的夫婦二人帶著孩子急切地來到了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求診，孩子患的居然是血友病！

權威診斷無異于給小李鵬開出了一張延期死亡通知書，一個剛剛來到世界的小生命，還沒有來得及叫一聲爸爸媽媽就要慢慢消逝了，全家人怎么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為了弄清楚李鵬的得病原因，李文金和晏友菊兩家三代人都做了基因檢查，結果兩家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血友病的發(fā)病原因只有兩個：一是遺傳，再就是基因變異，因此小李鵬患上血友病很可能是因為父母兩個人的基因發(fā)生了變異。

在恐懼和不安中，1987年底，晏友菊又一次懷孕。夫婦二人在焦慮中等待，希望這次是一個健康的孩子。

結果命運和他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小兒子李翔1周歲時，竟出現(xiàn)和哥哥同樣的癥狀！抱著兩個幼小的兒子，夫妻倆眼淚長流!

兩個兒子同患血友病，這讓李文金一家陷入了絕望的深淵。正常人如果碰破傷口出點血不會有什么關系，一會兒血就止住了，但是由于血液中缺乏凝血因子，血友病人受到創(chuàng)傷后卻會頑固地出血不止，更為嚴重的是，一旦活動量稍大就會自發(fā)不停地出血。

兩個孩子漸漸長大，李文金夫婦對兄弟倆的照顧更加困難，一次不經意地磕碰，就很有可能造成破皮而出血不止。李鵬會走路了，可是夫婦倆又頭痛了，他們想來想去，找來了圍巾。孩子走路的時候，就用個圍巾系著他，大人跟在后面拉著圍巾，如果孩子要摔跤的時候，就趕緊用手拉一下。從兩個孩子1歲時開始，出血不止的問題時刻都在威脅著他們的生命。為了不讓孩子有任何閃失，夫婦二人只好輪流日夜守護，精心照顧，生怕兩個兒子有任何的皮膚擦傷，甚至連針扎一下都不行。隨著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每次出去玩父母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誡他們，玩耍時不能割破手，不能碰破皮膚。

意外還是發(fā)生了。小李鵬在一次削鉛筆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指。幼兒園的老師趕忙給他包扎傷口，每包扎一次，紗布都很快被血全部浸透；只好到診所叫醫(yī)生包扎，可包扎不久還是濕透了，不知包扎了多少次，換了多少棉紗，最后都止不住血。李文金得知后，趕緊把兒子就近送到隨州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兩袋血漿很快輸入小李鵬的體內。血止住了，帶來的2000元現(xiàn)金也花光了，夫妻倆第一次領略了血友病的“厲害”。這之后，他們一家有4個春節(jié)是在醫(yī)院病房里度過的。

18年里的煎熬

李文金的單位是馬坪鎮(zhèn)余店食品所，妻子是鎮(zhèn)上造紙廠工人，兩人每月的工資加起來還不足700元。

兩個兒子中任何一個每一次出血，都必須輸入至少400毫升的血漿才能保住性命，每次輸血都要花上千元。剛開始，李文金夫婦還能籌到買血漿的錢，隨著兩個兒子病情的頻繁發(fā)作，一家人很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為籌錢買血，李文金夫婦借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賣光了家里所有的東西，但是兄弟倆的身體就像漏斗一樣，永遠無法滿足。

18年里，可以說李文金夫婦每天都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的，他們隨時隨地都準備著往醫(yī)院跑。1990年3月2日傍晚，李鵬不小心摔倒又出血了。李文金夫婦抱著孩子在路上焦急地等車，一輛車過去了，沒有停；又一輛車滿載著乘客過去了……眼看孩子病情危急，李文金著急了，最后只好把車堵住，再把孩子從窗口里遞進去。當時孩子的下身已幾乎沒有了知覺，到醫(yī)院一查，李鵬的血已經快要流干了，經過緊急輸血，孩子的命總算是保住了。

然而就是這樣無時無刻的呵護，仍不知多少次，孩子無意間碰破皮，引起流血不止。夫婦倆只得一次次往返醫(yī)院購買血漿、輸血緩解病情。經歷了一次次與死神的搏斗，李文金夫婦幾乎筋疲力盡。見他們一貧如洗仍在苦苦抗爭，許多好心人勸他們放棄。但每一次兒子發(fā)病，他們都毫不猶豫地抱起孩子，直奔醫(yī)院。李文金對筆者說：“放棄的事從來沒想過，兩個孩子既然生下來了，就是父母身上的一塊肉，我們只能盡心盡力地撫養(yǎng)他們，一定要堅持到最后為止。如果真的有一天實在救不了，我們作父母的心里也好受一點，畢竟已經盡力了。”

實在借不到錢了，李文金想到了把自己的血輸給兒子。一次兒子輸血前，李文金突然沖到醫(yī)生面前說：“醫(yī)生，抽我的血行不行？”經化驗，他的血型是O型，可以輸給兩個孩子。當晚，晏友菊知道丈夫為兒子輸血后，也來到醫(yī)院驗血，要求給孩子輸血。夫妻倆爭執(zhí)起來，妻子流著淚說：“你是家里的頂梁柱，還指望你掙錢呢，你身體垮了，我們一家靠誰呢？”李文金不再言語。后經化驗，她的血型為B型，正好可以輸給同血型的小兒子李翔。

一次，兩次，十次……18年里，夫婦倆也記不清給孩子輸了多少次血，在病房里暈倒了多少次。為他們抽血的醫(yī)生說，你們是在透支自己的身體，延續(xù)兒子的生命啊。有一次，漸漸懂事的兒子李鵬迷迷糊糊地問他們：“要是我和弟弟的血流光了怎么辦？”夫妻倆緊緊地抱著兩個孩子，哽咽著說：“娃兒別怕，爸媽就是你們的血庫……”

為掙錢給孩子看病，李文金辭職四處打工，并用貸款買了一輛農用車跑運輸。可禍不單行，一次開車時他暈乎乎就撞上了前面的車。李文金的腿折斷了，農用車只好賤賣了救命。

生計再一次沒了，在造紙廠工作的妻子也下了崗。無房可住的一家人借居在造紙廠臨時工棚里，家徒四壁，絕望的李文金想到了死。車禍后剛能下床的一個傍晚，他拄著拐出了門，一屁股坐在家背后的鐵軌上……

“火車過了一趟又一趟，我在鐵軌上上來又下去，折騰了幾個小時，最后也沒死成。我想我要是死了，家里就徹底完了。”回憶起那次未遂的自殺，李文金滿眼含淚。

全家人與病魔的拉鋸戰(zhàn)好像沒有休止的時刻。直到現(xiàn)在，李文金夫婦已為兄弟倆花了20多萬元，但孩子病情依然沒有好轉。

18年中的成長

孩子一天天長大，但卻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樣盡情地跑啊跳啊。1993年8月22日，是兄弟倆上學的日子。可經常性的發(fā)病和長期自發(fā)性出血，使兄弟倆的膝關節(jié)和肘關節(jié)嚴重變形，整個腿的肌肉在慢慢萎縮，連走路都無法完成，每次上廁所成了他們最痛苦的事情，兄弟倆只能坐在小凳子上，一點點地向前挪動。家中的小凳子就這樣被他們挪壞了十幾個，夫婦倆就輪流背著兒子去上學。

由于經常發(fā)病，兄弟倆讀書一直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經常是住院一個月后，又回到學校接著念書。在學校里，他們不能和其他同學一起玩，也不能上體育課。他們說，這些都能忍受，最痛苦的是，他們后來不得不離開學校，因為他們被病栓在了床上。此后，在床上的一塊小木板上，兄弟倆只能靠自學完成小學的課程。

六七歲是孩子換牙的年齡，很多孩子在不經意間就完成了這個過程，可對李鵬兄弟倆來說，每換一顆牙都是一次生命的考驗。從乳牙松動到新牙長出的一個多月間，李文金夫婦交替著給兒子獻血，多次暈倒在病床邊。

讓父母欣慰的是，兩個孩子非常懂事。李文金賣了農用車后做起了個體生豬屠宰。雖然是賣肉的，可家里卻吃不著肉。每次父親回來，兄弟倆都不會吵著要肉吃，因為他們知道，家里的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父親在外拼命掙錢，他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們每天都要等著父親回家才肯吃飯，哪怕飯已經涼了。

在為活下去而努力著的漫漫苦旅中，兄弟倆幾乎與世隔絕，父母就成為了他們全部的世界，直到2002年別人送來一臺舊電視，他們才有了一個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隨后又有人送給他們一臺舊電腦，這讓他們欣喜不已。此后，兄弟倆每天都透過這塊小小的屏幕，花上很長的一段時間張望世界。

那年李文金出車禍的時候，兄弟倆強忍著腿上劇烈的疼痛，一步一挪地趕上媽媽，一再央求要去看一眼父親。

家里沒有錢，兄弟倆幾乎是爬著，一家一家地去借。求了十多家，終于借到1100元，然后托爸爸的朋友送到了醫(yī)院。

爸爸的車禍讓兄弟倆感到恐懼。兩個孩子的最大心愿就是盡量小心地保護好自己，不再給爸爸媽媽增添負擔。

18年后的期盼

18年提心吊膽的日子，母親宴友菊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性動作：半夜驚醒后總是立即伸手去摸兩個孩子的鼻孔，看他們還有沒有出氣。孩子嘴里有氣，她就能睡個安穩(wěn)覺。

天無絕人之路，曙光在2002年5月出現(xiàn)。一部以哈爾濱市的一位母親“割脾救子”故事為題材的專題片在中央電視臺播放，看到同患血友病的大學生孫立強移植母親的脾臟成功、恢復健康的畫面，夫婦倆的心中頓時燃起了一絲希望。

李文金連夜給孫立強寫了一封信。幾天后，他們就收到孫立強母親黃亞秋的回信。黃女士在信中鼓勵李家兄弟樹立戰(zhàn)勝死神的信念。

與此同時，李文金聯(lián)系到給孫立強做脾臟移植手術的哈爾濱醫(yī)科大學脾臟外科專家姜洪池教授。姜教授關切地詢問了李家兄弟的病情，并告訴他們脾臟移植的有關情況。令李文金夫婦倆失望的是，每個孩子的移植費用需要20萬元，兩個孩子就得40萬。

昂貴的費用，使這最后一絲希望變得渺茫起來，但夫妻倆依然決定，攢夠錢后將他們的脾臟分別移植給兩個孩子。

孩子有了生的希望，現(xiàn)在惟一需要做的，就是為兩個孩子掙到足夠的移植費。李文金一直盤算著怎么掙錢。一次，他突然記起五六年前在陜西販水果時吃到一種桃子，很甜，秋天成熟，湖北沒有，又是反季節(jié)成熟，應該能賺錢。于是李文金承包了20畝無人耕種的沙地，到山上滿山遍野地找了2000多棵野桃核，一棵棵地砸開小口，埋入沙土，培育出野桃苗。然后他帶了兩把花木剪刀坐上火車去了陜西，剪回了一大捆優(yōu)良秋桃的枝條，一枝一枝地嫁接到野桃苗上。

2004年秋天，李文金嫁接的1000棵桃樹活了700多棵，他也因此籌到第一筆資金：500元。“桃三李四”，今年秋天他的桃子是第三年，他預想著豐收。而他準備著再嫁接1000棵桃樹。李文金說，秋后他還打算承包一些荒地，為兒子治病多積累一些資金。

嫁接一個枝條就是在嫁接一個希望。李文金數(shù)著枝條算著能結出多少桃子，然后算桃子能賣多少錢，多少年之后能湊夠換脾的錢，一邊勞動一邊算計，心里感到無比快樂。

2005年5月5日，懂事的李鵬對筆者說：“如果兄弟倆只能救活一個，我愿意把生的希望讓給弟弟，因為他已經有５年沒有走路了。弟弟治好了，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樣上學，孝敬父母了。”李翔則說：“讓給哥哥……”

兄弟倆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個自食其力的人，不再給父母和社會添負擔。憑借驚人的毅力，他們目前已自學完小學六年的課程。談到這些，弟弟李翔嘴角微翹，一臉得意。

編后：夫婦倆18年的救兒之路灑滿了鮮血和淚水，兄弟倆18年的成長充滿了危險與磨難。然而，令人慶幸的是，面對厄運，他們如此堅強，這種偉大的堅強中飽含著可貴的對生命的樂觀和積極。讓我們向這不屈的一家4口致以崇高的敬意，并伸出你我熱情的手，助他們早日走向健康快樂的人生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