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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入地里

2005-12-31 00:00:00何葆國
福建文學 2005年8期

鞏坑土樓

老了到底是老了,鞏老福挑著兩筐番薯,從坡嶺上一路顫顫晃晃地走下來,兩腳剛剛落到蒼生樓外墻下的平地上,肩膀上的兩只籮筐幾乎是自動地飛了出去,身子踉踉蹌蹌的,差點就撲倒在墻上,他一下覺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只是張著滿口無牙的嘴,讓傍晚的山風灌進嘴里,而里面什么也吐不出來。

鞏坑有兩座龐大的圓土樓,蒼生樓在上,大地樓在下,從蒼生樓大門走過去一小塊平地,就是大地樓三層高的屋頂了。從山坳里抬頭往上看,蒼生樓好像騎在大地樓上面。從山上低頭往下看,蒼生樓也像是騎在大地樓頭上。為了防止孩子走到大地樓屋頂上或大入夜里不小心掉到屋頂上,蒼生樓門前的平地邊緣用竹片圍了一道籬笆墻。連接兩座土樓的是一條挖成樓梯樣子的土路,像一條彎曲的老蛇,從山坳里的小溪邊爬上大地樓,從蒼生樓大門前穿過,向山上的番薯地和茶園蜿蜒爬去。

鞏老福一手撐著蒼生樓的墻壁,胸腔里呶動了幾次,暗暗使著勁,終于徐徐呼出了一口氣。

大地樓屋頂上空升起了一股炊煙,被晚風吹得七零八落。黝黑的屋瓦上,顏色越來越深了。鞏老福想起要給上學的孫子鞏小固做飯,彎腰從地上撿起扁擔,把兩筐番薯重新挑在肩上,可是那些躺在籮筐里的番薯很不聽話,一個個爭著往外跑似的,籮筐晃得厲害。鞏老福感覺像是走在顛簸的船上,搖晃著身子,腳步越來越不穩了。走到蒼生樓門前,他的右腳踢到一塊巴掌大的土塊,他的身子就像撞到暗礁的破船,一下向右傾覆——他還來不及叫一聲,肩膀上兩筐番薯就飛了出去,人也隨之摔在了地上。

那些番薯飛出了籮筐,滾落在地上,特別碩大的那個番薯從地上彈跳起來,砰的一聲跳到大地樓的屋瓦上,感覺挺好玩似的,又縱身向大地樓的天井跳去。

鞏小固

那個碩大的番薯姿勢優美地從屋頂往下跳像一只小鳥,劃出一道生動的弧線。弧線落入鞏小固眼里的時候,他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鞏小固坐在大地樓廓道的矮凳上,仰著臉看著天井上面那圓圓的天空,他的眼睛瞪大了,感覺那小鳥就要往他臉上啄下來了,他霍地站起身,啪的一聲,那小鳥應聲掉在他的腳下。他哆嗦了一下,這才看清那不是小鳥,而是一個紅皮番薯,上面劃破了幾道傷痕,像是人的身體上沁出細細的血絲。他認出這是爺爺種的番薯,全鞏坑只有爺爺能種出這么結實的番薯。

鞏小固低頭撿起了番薯,把它捧在手里,像是抱著一只溫順的小兔子。鞏小固突然想起什么,撒腿就向土樓的大門跑去。他跑起來就像一頭小鹿,啪噠啪噠,腳抬得很高。他跑出了大地樓,坎坷不平的路面絆了他幾下,卻沒有絆倒他,也沒有使他的速度減緩下來。他沖上了像樓梯一樣的土坡,腿腳一抬一抬的,螺旋似的往上升。

鞏小固先是看到滾落一地的番薯,接著才看到撲倒在地上的爺爺,他像蚯蚓一樣蜷著身子,似乎不會動彈了。

老福,老福!鞏小固叫了兩聲。

鞏小固對爺爺一直以來就是直呼其名的,小時候鞏老福抱著他,用胡子磨他的臉,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老福。鞏小固從小也就習慣老福老福的叫爺爺了。

鞏小固拉住鞏老福的一只胳膊,他想把爺爺從地上拉起來,可是拉不動。爺爺很瘦的,是他的力氣太小了。鞏小固呼呼喘著粗氣,像拔河一樣把爺爺的胳膊拉得又直又長,可是爺爺的身體就像是一個釘子一樣釘在地上。

天色漸漸晚了,大地樓的屋頂看起來像鍋底一樣黑。鞏小固放棄了把爺爺拉起來的努力,他四下里看看,希望有人過來幫忙一下。可是他沒看到人,只看到一條狗,吐著舌頭,愛莫能助地看著他。

拐腳師

鞏立志腋下夾著幾本書,拐著腳從土坡下一步一步地走上來。他的右腳少年時摔壞了,看起來比左腳短了一截,走路就一晃一晃的,好像搖船一樣。他每走一步先要把短一截的右腳放好,再提上左腳。但是這一麻煩卻不能妨礙他的好心情,他嘴里哼著山歌曲子。

鞏立志是鞏坑小學的老師,小學在外面那個山坳的鞏氏祖堂里,全校就他一個老師,他每天要翻過一面山坡到那上課,初中畢業后他就一直在那代課了,磨破了幾層皮轉成了民辦,又磨破了幾層皮,總算轉了公辦。而這時陣,鞏立志橄欖形的小腦袋長出了一條峽谷似的白頭發,年紀上了四十,看起來卻有五十歲的樣子,老婆依然沒有著落。不過他也習慣了,這是一種不得不習慣的習慣。前些日子,馬鋪市電信局到學校里扶貧,送了一臺八成新的電腦,還免費開通了一個撥號上網的賬號。鞏立志腿腳不好,腦子卻不錯,當天晚上他就學會了上網,聽著“貓”從主機箱里傳出唧唧吱吱的叫聲,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興奮。這個晚上他就沒有回蒼生樓了,在電腦前瞪著眼睛,穿梭往來于各種網頁之間。他感覺自己的腿腳好了,健步如飛,在電腦前踢起了一陣陣塵土。下午,他無意中闖進一個論壇的聊天室,覺得挺好玩的,就注冊了一個名字叫作“土樓人家”,沒想到立即就有一個叫作“美眉走天下”的MM上來搭話:帥哥,你家就是閩西南土樓那里嗎?鞏立志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被人叫作“帥哥”,盡管他也知道這是論壇上一種公共性的稱呼,但他還是激動得哆嗦,打字的手像飛一樣打出了一行字:是啊,就是那土樓,我家在鞏坑,你到過嗎?美眉走天下打字也挺快的:我雖沒到過土樓,但我知道土樓,知道田螺坑、振成樓和承啟樓,鞏坑是哪的?鞏立志不好意思地搔著腦后勺笑了。閩西南土樓鄉村綿延幾百里,那土樓像是漫山遍野的蘑菇,鞏坑的幾座土樓默默無聞地長在山坳里,又有幾個人知道呢?

和一個美眉在網上聊天,這就是鞏立志快樂的秘密。

鞏立志拐著腳走上了坡嶺,不由哦了一聲,他看到夜色里兩條人影在扭動,那是鞏小固在拉扯他倒在地上的爺爺。

小固,小固,出什么事了?鞏立志拐著腳大步地走過去。他和鞏小固一人拉著鞏老福一只胳膊,硬是把鞏老福從地上拉起來。鞏老福嘴里嘟噥著,喉管里堵著一口濃痰,喉結像風箱一樣一上一下地抽動著。我怎么了?我怎么在地上睡了一覺?鞏老福說,番薯呢?我的番薯呢?

鞏小固發現爺爺基本上能站穩了,就松開攙著他的手,蹲在地上,把失散在地上的番薯一個個撿到籮筐里。每一個番薯都那么大,那么結實,但是它們全都受傷了,從摔破的皮膚里發出了低聲的哭泣。

鞏立志扶著鞏老福對他說,福伯,你老了,干脆就跟立功到城里享福,不然就叫他多寄點錢回來,你就好好在樓里呆著吧。鞏立志說,你老了,就別干這干那的,身體弄壞了就麻煩了。

鞏老福

鞏老福說,我哪里也不去,要死我就死在土樓里好了。

鞏老福坐在矮凳上,身子靠著墻,他把兩只腳向前攤開,一手揉搓著受傷的膝蓋。

這是土樓里狹小的灶間,從天花板垂下一根落滿蒼蠅的燈繩,15瓦燈泡散發出昏紅渾濁的光線。鞏立志坐在飯桌前的長板凳上,那只完好的腳踏在地上,而那只短了一截的右腳就懸在空中,輕輕地擺動著。

鞏老福說,拐腳師,你說土樓里的人怎么都不愛住土樓了?怎么都愛往城市里跑呢?

鞏立志說,是啊,能跑的都跑了。

鞏小固端著一臉盆洗好的番薯從外面走了進來,把臉盆擱在了土灶上,臉盆里也就兩條番薯,被鞏小固用井水洗得微紅發亮。鞏小固踮起腳尖,掀開了大鍋的木蓋子,一股蒸汽像濃煙一樣彌漫開來。

鞏立志說,我來弄吧。

鞏老福說,小固能弄,你讓他弄。

鞏立志又坐了回去。

鞏小固兩手端著番薯輕輕放進鍋里,像是大人抱起小孩放進水里洗澡一樣。

鞏立志說,小固啊,你要把番薯切一下。

鞏老福說,他從來不切番薯,他就喜歡把整條番薯捧在手里,一邊呵氣一邊啃。

鞏小固蓋上了鍋蓋,就坐在灶洞前,像貓一樣悄然無聲地盯著灶洞里的火,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龐。

鞏立志說,小固真行,十來歲就能自己弄吃的了。

鞏老福說,他老爸讓我照顧他,其實還是他照顧我多,我這把老骨頭,當柴燒都榨不出油來了。

鞏立志說,小固長年不在老爸身邊,也是不行的。鞏立志站起身對小固說,小固,你還是要到城里讀書,你不能老跟著你爺爺。

鞏小固瞪了他一眼。

鞏立志說,你上次到了城里,還呆不到半年吧?你老媽死了,你就跑回來了,你應該留在城里,留在你老爸身邊。

鞏小固又瞪了他一眼。

鞏老福嘆了一聲,說,這土樓里的人全都跑了,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還有些缺手拐腳的。

鞏立志沉著臉說,我要不是拐腳,我也跑了。

鞏老福說,拐腳師,我不明白,城里就有那么好嗎?

鞏立志說,我也不明白,我也想去城里看看,看看它到底好在哪里,可是我這腳……看來只能一輩子走土路了。

鞏老福扶著墻壁站起身,說,拐腳師,留下來喝點紅酒,沒什么菜,我陪你喝兩碗。

鞏立志說,我不想喝,我回去吃吃飯還要備課。

鞏老福說,備課也不要備一晚上吧,你又沒老婆摟著睡,還不如喝酒暢快一點。

鞏立志說,我不喝,我沒酒興。

鞏老福說,我摔了一跤,肚子里的酒蟲又都活過來了。

鞏立志拐著腳走了。鞏老福從壁櫥里拿出一只 大碗和一雙筷子,從地上抱起一只甕子。這只泥封的甕子里是家釀的紅酒,也是鞏老福的魂。打開泥封,一股酒香就徐徐飄了出來。鞏老福抱起酒甕子,對著大碗倒酒,紅艷艷的酒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

鞏小俐

鞏立志拐著腳走進了蒼生樓。這時陣蒼生樓已經全黑下來了,只有一些灶間透出燈光,投射在廊道上,像是一攤攤的污水。以前這時陣,是土樓里最熱鬧的時陣,家家戶戶的灶間飄出飯菜的香氣,大人和小孩坐在廊道的矮凳上,一個個捧著裝滿米飯或番薯的大碗,比賽似的吃出一片響聲。那時陣蒼生樓里住了200多人,現在恐怕就剩下30人,大地樓也差不多是這個數。人這么少,土樓這么大,也就顯得空空蕩蕩的,像墳地一樣冷冷清清。

鞏立志坐在灶洞前,把火點著了,干柴靜靜地燃燒。他早上到學校上課前,就把中午和晚上的飯菜都做好了,只要在鍋里蒸熱一下就可以吃。他看著灶洞里的火,眼光發直了。

哈咿,拐腳師。這時灶間的半截腰門外面傳來一聲土洋結合的招呼。鞏立志愣了一下,就從發呆中驚醒過來,他抬頭看到門外站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一下認不出是誰。

腰門打開了,那姑娘走了進來。鞏立志這才認出她是鞏小俐,是他一個表姐的姑丈的小女兒,反正這樓里住的,像面線一樣繞來繞去的都是親戚。不過最重要的,鞏小俐還是他的學生呢。他記得有一天他正在黑板上寫字,突然聽到課堂上有個姑娘低聲地抽泣,回頭一看,原來是鞏小俐站著發抖,一臉驚慌失措地哽咽,只見她的褲管里滴下血來,許多同學掩著嘴,吃吃地偷笑。鞏立志兇著臉喊了一聲,大家全都閉上眼睛!誰偷看,就罰誰抄課文二十遍!學生們乖乖地閉上了眼睛。鞏立志就牽著鞏小俐的手走出座位,帶著她走到又當辦公室又當宿舍的祖堂偏房,對她說沒事,別害怕,你長大了。他從桌上找到一疊上廁所用的粗紙,塞到了鞏小俐手里,沒說什么,就掩門走了出去。他想起來了,那年鞏小俐是12歲,讀五年級,一夜之間,她那開始發育的胸脯就微微隆起,見到他就把頭勾得低低的。那年她沒讀完就輟學了,鞏立志到家里給她做過幾次工作,她一直低著頭,嘴里咬著草根,什么話也不肯說。14歲那年,鞏小俐就跟樓里的人一起到城里打工了,等她一年后回到蒼生樓里,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個頭高挑、身材飽滿的大姑娘了。時間過得真快,鞏立志已經有好幾年沒看見鞏小俐了。

小俐,你回家來了?鞏立志說。

我下午才到家的,睡了一覺,剛起來。鞏小俐說。

哦,哦,你吃了嗎?

我不吃,晚上我不吃,我要減肥,嘿嘿。

你這身材正好看,還減什么肥?

你不懂啦,現在流行骨感。

鞏小俐扭著腰肢,走到了灶前,掀起鍋蓋看了一下,皺著眉頭說,又是菜干白肉啊?

鞏立志說,有這個吃就很不錯了。

鞏小俐說,是啊,我小時陣都沒得吃,不過現在一聞到它的氣味,就想吐。

鞏立志說,你現在好命了,你變成城里人了。

鞏小俐笑了笑,沒說什么,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奇怪,在昏紅的燈光里像一張粗糙的紙。

鞏立志說,小俐,你現在城里做什么?

鞏小俐說,做什么?不告訴你。

鞏小俐一撇嘴,一扭身向門外走去。在她身段一閃的瞬間,鞏立志看到她臉上有幾顆米粒大小的紅疙瘩也閃了一下。她向廊道那頭走過去了,高跟鞋敲出格登格登的聲音,在寂靜的土樓里像空谷回音一樣,顯得悠悠晃晃的。鞏立志忍不住從灶洞前站起身,走到腰門邊往外張望。鞏小俐已經消失在樓門廳那團濃厚的陰影里,他看到陰影里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心里想,這個鞏小俐,大家暗地里都在傳,她是在馬鋪城里做“雞”,我怎么一點也看不出來呢?

這天晚上,鞏立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一直晃動著鞏小俐飽滿的身材,感覺到口干舌燥,全身像是烤火一樣發燙。半夜里,鞏立志摸黑爬起床,開門走到欄板前,向天井對面環環相連的臥室望著。這時陣,土樓和土樓里的人已經在沉睡中,一片月光像清冽的水灑在屋頂上。鞏立志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那只短了一截的腳特別小心翼翼,腳步一高一低,像幽靈一樣,一點也沒發出聲音。鞏立志不能確定哪間臥室是鞏小俐的,因為每間臥室都那么相似。他聽到了幾個老人的咳嗽,還有一個孩子的囈語,他想,鞏小俐睡覺會是什么樣子的?想起來很慚愧,他都四十多了,還從來沒跟女人睡過覺。鞏立志在走馬廊上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臥室門前。

天快亮時,鞏立志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這時,鞏小俐來了,鞏小俐像一只漂亮的女狐飄到了他的床上,身子軟綿綿地偎到他身上,他全身猛地抽搐一下,就夢遺了。

鞏立功

鞏小固提著一只籮筐,向坡嶺上的番薯地走去,一陣子快,一陣子慢。他手上的籮筐像秋千一樣晃蕩,有時他還把它甩出去,然后奔跑過去,從空中把它接住。

坡嶺上是一塊塊的地,還有一條路彎彎曲曲地通往大山外面。鞏小固看到自家的番薯地全都挖過了,翻開的土地上長著一片炫目的陽光。他瞇著眼睛看了一陣子。他原來以為番薯還沒挖完呢,他喜歡在地里挖番薯,就用自己的雙手,在地里摳著,不停地摳著,當手指在土里觸碰到番薯,就會有一陣驚喜從指尖傳遞到心里。

可是現在,番薯地里全挖過了。地上還有一個坑,這個坑原來是鞏老福挖的,挖來藏番薯的,有些番薯挖出來之后挑不回去,只好先藏在坑里。鞏小固沒事的時陣就喜歡跳到坑里,用手把坑挖得更大一些。這時他看到一輛中巴車在山腳下的路口停了下來,然后像是張開嘴巴,吐出了一個人,然后向著另—條路跑去,卷起了漫天黃撲撲的灰土。那個人從灰上中走出來,像一個影子慢慢拉長。鞏小固突然一個多嗦,他看到那個人居然是鞏立功。

鞏立功就是鞏小固在城里的父親。

鞏小固知道鞏立功是抓他來了,要把他抓到城里。鞏小固提起籮筐,就向嶺下的土樓跑去,他的手擺幅很大,籮筐飛起了老高,他真希望籮筐能變成一只鳥,這樣就能馱著他飛起來了。他把籮筐越甩越高。

鞏立功先聽到跑步聲才看到鞏小固的,他也跑了幾步,但隨即停了下來。他是有些跑不動了,這幾

哎,小固!鞏立功揮手喊了—聲。

小固,你看我給你買了什么東西!鞏立功說。

鞏小固的影子在番薯地里閃了一下,就像一只小鳥撲騰撲騰地飛起來,向山下的土樓飛去。

鞏立功疲憊地把手上的皮箱放在地上,心想,我可以搞定一支施工隊百把人,就是搞不定這個屁小孩。十年前,鞏立功提著一只破舊的竹箱子,從這條山路茫然地走向陌生的馬鋪市,那時陣鞏小固還在他媽媽的肚子里。鞏立功第一次看見兒子時,他已經兩歲了,用一雙疑惑和敵對的眼睛看著他,不愿說話,更不愿叫他。他的手伸過去抱住他,他卻像一只泥鰍,從他手縫間嘶地滑過,向土樓的大門口晃晃顛顛地跑去。去年,鞏立功終于在城里拼下了一套自己的房子,他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城里。他記得那天他拉著鞏小固的手,一邊帶他參觀新房一邊告訴他,這是客廳,這是洗手間,這是你的房間……鞏小固的小手一直在他的手心里擰著,想要掙脫出來。他突然生氣了,手像鉗子一樣捏緊,鞏小固尖叫了一聲,他就松開了手,鞏小固一下跑出了房間。那時陣,他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仰頭倒在綿軟的床鋪上,半天沒有動彈一下。三個月前,老婆橫穿馬路時,被飛駛而過的寶馬車撞飛了起來……尸體火化后,他帶著骨灰盒回到鞏坑土葬,他還帶著鞏小固回來,可是他要把他再帶回城里時,兒子死活不肯去……這次他回到鞏坑,就是要把兒子帶走的。

鞏立功走到蒼生樓門口時,鞏立志正好拐著腳從樓里走出來,他那只短了一截的腳就停在了空中,好像是忘記踏下來了。

立功,是你啊,你像大老板一樣了。鞏立志說。

鞏立功笑了一笑,在鞏立志肩膀上拍了一下,他的身子就搖搖欲墜,還是鞏立功趕緊用手扶住他。兩人算是同宗的叔伯兄弟,小學同桌,初中也同桌,還一起在小學里代課,一起轉為民辦教師。那一年,鞏立功覺得民辦轉正的希望非常渺茫,決定到城里闖蕩江湖。那天,鞏立志一瘸一拐的,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路無言地把他送到山下的路口。一眨眼,十年就過去了。

立志,你今天的氣色不大好啊,鞏立功說。

鞏立志咧了一下嘴,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他蠟黃的瘦條臉在半頭花白頭發的映襯下,像深秋一樣蕭瑟。

小固在學校還是不愛念書吧?我是專門回來帶他走的。鞏立功說。

走,帶他走……你看這土樓越來越沒人住了,學校里也只剩下二十來個學生。鞏立志說。

鞏立功站在蒼生樓門口的平地上,往下面的大地樓望了望,圓圓的屋頂,青磚黑瓦,下面是深深的天井,就像一口枯水的老井。沒有看到一個人。渾圓闊大的土樓顯得這樣寥落。

鞏小固

風從耳邊刷刷刷地掠過,奔跑中的鞏小固感覺自己像是要飛起來了,甩動的籮筐像是有一股力挾裹著他,使他越跑越快,越快就越像是要飛起來了。

鞏小固跑進了大地樓,他看到鞏老福坐在廊道的矮凳上打瞌睡,猛一轉身,就向另一頭跑去。他跑上了二樓,隨手把籮筐往走馬廊上一扔,又向三樓跑去。

三樓是臥室,環環相連的小房間像一瓣瓣桔子,緊密地湊成一環。鞏小固跑了一圈,竟然沒有找到自己的房間。他跑得太急,汗一直流,心里像是敲鼓一樣咚咚咚響。他想躲起來,他不愿意跟鞏立功到城里。

鞏小固又跑了一圈,這才看到自己的臥室,其實就在樓梯上來的第一間,他一頭就撞開了門,門開后又反彈回來,砰地關上。鞏小固爬到床上,拉起被單就蒙住了臉,他縮著身子,把全身都藏進了被子里。

黑乎乎的被窩帶給鞏小固一種溫暖和安全的感覺,它就像一道門,把他和現實之間隔開了,把他保護在密閉的暖柜里。鞏小固想起幾年前,他把母親準備用來釀酒的一只甕子打破了,正在天井井臺邊淘米的母親跳起腳來,怒罵了一聲,他感覺母親那樣子像是要把他抓起來扔到地上摔碎一樣,他嚇得掉頭就往土樓外面跑。你晚上別給我回來吃飯,母親說。母親在后面追了一陣子,哪里趕得上他,他像一只敏捷的兔子,眨眼間跑上了通往蒼生樓的土坡,向山上的番薯地跑去。鞏小固坐在番薯地里,那些草綠色的番薯藤像水一樣沒過他的腳踝,他看見一只番薯從地里冒出了一點兒頭,他想,這只番薯有點傻瓜,呆在地里不好嗎?冒出頭來就會被人發現,然后被人挖走。天色漸漸黑下采的時陣,鞏小固聽到肚子里傳來一陣陣叫聲,他就把那只冒頭的番薯挖出來,用手擦去上面的土,張開嘴巴,咔嚓啃了一口,那口味是清甜的。他用一只番薯填飽了肚子,悄悄溜進大地樓,走到三樓的臥室里,用被子包住全身,香甜的夢一下就覆蓋了他。第二天早上,母親搖著推著他的身子,大聲地喊叫著,許久才把他叫醒,他這才知道母親找了他一個晚上,找得快要發瘋了。我到處找你啊,你原來就藏在被子里睡覺啊,母親說。

現在鞏小固又把自己藏在了被子里,他想,鞏立功找不到我的。

鞏立功

我要把小固帶到城里,你要是愿意,你也跟我去。鞏立功說。

鞏立功坐在飯桌前的板凳上,在飯桌上泡著茶。茶壺有些發燙,他蜻蜓點水地斟了兩杯茶,本想給父親端一杯,卻只是用手示意了一下。鞏老福像塊泥巴糊在灶洞前的矮凳上,身子靠著墻壁,瞇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發呆。

小固要好好讀書,將來有個好前途。鞏立功說。

你兒子,你帶走吧。鞏老福說。

鞏立功喝了一杯茶,說,這小子剛才一看到我,扭頭就跑,我去找找他。鞏立功走到了門外,又回頭說,我剛才碰到拐腳立志,中午在他那里吃飯。

樓門廳的長條凳和槌子上坐著幾個老人,他們就像陳年的甕子擺在那里,沒有聲音。鞏立功走過來了,對著他們一一地微笑,因為他們全都是他叔伯之類的長輩。立功,在城里發大財了?有個老人癟著歪歪的嘴說。鞏立功笑了一笑,連忙掏出一包煙,先遞上一根給他,然后分發給在場的每個人。接到煙的老人紛紛活絡起來了,一邊說著鞏立功的好話,一邊在身上找火。

鞏立功走到了大地樓門口,看到鞏小俐從土坡上走下來,看起來她像是不會走路的樣子,兩手向上舉著,隨時準備舉到頭上投降似的,慢慢放下一腳,站穩了,再踏下另一腳。鞏立功知道,她的高跟鞋只有在城里才能行走自如,而鄉間的土路對高跟鞋是排斥的。他想起兩三年前,有一次請幾個關系戶到一家酒店包廂吃飯,每個人叫了一個小姐,鞏小俐正好坐他的臺,那時陣他根本就不會想到這個媚眼飛揚、曲線玲瓏的小姐就是鞏小俐,他記憶中的鞏小俐還是個衣衫不整、臉上時常有一塊鼻涕擦不干凈的鄉村女孩。但是他聽她說了個笑話,一下就聽出她的話音帶著閩西南土樓鄉村的鞏坑腔調,當她離席前往洗手間時,他也跟著去了。在洗手間門外的走廊上,他攔住了她,用土樓方言說,你是鞏坑人吧?鞏小俐花容失色,瞪著鞏立功愣愣的說不出話來。鞏立功說,我是大地樓的。鞏小俐全身哆嗦了一下,叫了一聲,立功師。鞏立功眼光里帶著一種曖昧的理解,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大家都是出來混的。兩個人前后腳回到酒席上,那上面已是成雙成對的一片鶯歌燕舞,鞏立功和鞏小俐落座之后,相視一眼,感覺到有些尷尬。

鞏小俐在土坡中間停下來歇了口氣,低頭看見鞏立功就站在土坡下,揮起手說,立功師,拐腳師叫你吃飯了!

鞏立功向土坡上走去,走到鞏小俐腳下,抬頭看了看她,她那豐滿的胸部就懸掛在他的頭上,令他有一種壓迫感。他想起有一次,鞏小俐到他租用的房間里來,他摟住了她,雙手箍著她柔軟的腰肢,她像一只溫順的小貓,一動也沒有動,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慢慢變粗了,但是他突然燙手似的放開了她。

立功師,你今天回來啊?要不是聽拐腳師說,我都不知道呢。鞏小俐說。

那你什么時陣回來,我也不知道。鞏立功說。

鞏立功走了上來,鞏小俐就一手拉住他的衣擺,像抓著他的手一樣,跟著他往上走。他們在城里其實很少見面,只是偶爾打個電話,說些無關緊要的事。鞏立功感覺,他們之間達成了一種不為人知的默契。

鞏小固

黑乎乎的被窩像母親的子宮,舒適而又安全。鞏小固蜷著身子,嘴里啃著一只番薯,像老鼠一樣發出嘶嘶嗦嗦的聲響。這細密的聲音讓他想起小時候吮吸母親奶頭的情形,他又想起母親了,這幾天他面前常常飄動著母親的身影。

小固,小固,小固!母親在山地上一邊團團轉著身子,一邊大聲地喊叫。其實鞏小固就匍匐在母親身后幾步的番薯地里,茂盛的番薯藤掩蓋了他大半個身子。他聽到母親的聲音好像要哭出來了,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母親愣了一下,往后倒退了一步,沒想到一腳踩到了他的胳膊,他隨即爆發出一聲尖叫,母親也大吃一驚,失聲叫了起來。這是鞏小固上學前的事了,他記得那天被母親像押解犯人一樣押回樓里,母親喘著粗氣,把他按在她的大腿上,一只巴掌在他的屁股上劈里啪啦打得塵土飛揚,驚天動地。母親常常打他,但他從不感覺到疼,他的皮肉幾天不挨打反而會酸酸地難受。那一天,鞏立功雇了一輛中巴停在山下的路口,鞏立功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推著鞏小固往前走。鞏小固就像一個不聽話的小犯人,走走停停,磨磨蹭蹭。快走到中巴車門前,鞏立功一手提起鞏小固的衣領,像是抓住一只小雞,一下把他塞進了車廂里。鞏小固感覺那車廂的門就像一張大口,猛地把他吞噬了。山路崎嶇,中巴不停地顛簸,像風浪中搖擺不定的小船。鞏小固不停地嘔吐,隨著中巴顛簸的節奏,越吐越厲害,幾乎把腸子都吐出來了。進入市區的時候,公路平坦,兩邊樹木成行,汽車平穩了,鞏小固也不吐了,其實肚子里也沒有東西可吐了,他像一攤爛泥糊在椅子里,只有鼻孔微微地出著氣。下車后,母親背著他走,他趴在母親寬闊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母親的背散發出番薯的氣味,這是一種令人迷醉的味道,它讓鞏小固睡得很安詳,并且做了個夢,在夢里啃著一只清脆的番薯。鞏小固想起來了,那一天,母親和鞏立功吵架,他不知道他們在吵什么,反正他和母親來到城里第二天,他們就開始吵架了,吵架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有一天,鞏立功把一只煙灰缸摔在了地上,母親掉頭就往外跑。你去死好啦,鞏立功說。你要是不爽,你就回鞏坑土樓去好啦,鞏立功又說。母親走出了房間,嘭嘭嘭走下樓梯。鞏小固感覺母親是要回家,他愿意跟著她一起回家。鞏小固跟著母親走出了小區,小區大門口是一條寬闊的大馬路,大車小車飛嘯而過,母親快步走到路邊,緊急剎住了腳步。鞏小固看到母親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大步向對面跑去,這時一輛小車飛駛而來,嘎地一聲,就像一顆子彈擊中母親,母親的身體像樹葉一樣飄了起來。鞏小固的嘴巴猛地張大,可是他什么也叫不出來,他看到了滿天飄舞的樹葉,無聲地飛揚,所有的聲音都靜下來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氣味像是在他頭上猛擊一掌,他趔趄了一下就撲倒在地上。母親死了,母親燒成一把灰,母親裝在一只小小的盒子里,母親埋進了鞏坑山上的土地,母親不會再漫山遍野樓上樓下地尋找他回家吃飯了,那一天他沒有哭,他只是發呆,身體還在原處,魂卻不知飄到哪里去了。

鞏小固把最后一小塊番薯塞進嘴里,舒坦地蹬直雙腿,心想,這下可以好好地睡覺了,鞏立功是找不到的了。

鞏立功

你說,像我這樣在城里拼死拼活的,是為了什么?鞏立功端著一碗紅酒問對面的鞏立志,碗里的酒在晃蕩,他眼睛里的酒精好像也要溢出來了。

鞏立志搖著頭笑了笑,他伸出筷子挾了一口菜。桌上是他炒的三盤菜,清炒空心菜、筍絲炒臘肉、西紅柿炒蛋,還有一碗豆腐白菜湯。

為了什么,你說呢?鞏立功說。

為了生活嘛,鞏小俐說。她坐在鞏立志身邊,裝了一小碗湯,埋著頭慢慢地喝著。

鞏立功把碗里的紅酒一口喝下了,胸腔里徐徐呼出一口氣,心中許多感慨就隨著這口氣揮發了,飄散了。他很高興似的又倒了一碗酒,說,立志、小俐,你們也都喝一碗。鞏立志把自己的碗拿了過來,鞏小俐卻用手捂著碗說,我不喝。鞏立功眼光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她就把手松開了。

桌上三碗滿滿的家釀紅酒。三個人不約而同就端起酒,碗沿輕輕地觸碰了一下,鞏立功一口喝到見底,鞏立志喝了一半,鞏小俐只喝了一口,鞏立功重重地放下了空碗,說,哪一代人的生活不是生活?希望我們這一代生活得好一些,下一代生活得更好一些。

鞏立志端著酒,滿臉繃得很認真,卻是有些吞吞吐吐地說,立功兄,要是你當時不走,后來小學的轉正名額一定是你的,我一個拐腳的我敬你一下,感謝你——這話我都藏了好多年了。

不要謝我,謝我干什么?我走,也是為了自己能拼個好前程,鞏立功說。

鞏立志埋下頭,咕嚕咕嚕地喝著酒。鞏小俐瞟了鞏立功一眼,說,我不知道要謝你什么,我就喝一半吧。鞏立功拿過鞏小俐的碗,把她碗里的酒倒了大半在自己碗里。鞏小俐說,謝謝了。鞏立功笑瞇瞇地低頭喝酒。

鞏小固

鞏小固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在番薯地里,一個個番薯像睡醒一樣,從地里鉆出來,精神抖擻地抖落沾在身上的土,搖頭晃腦地跳著舞。鞏小固發現這些番薯人精靈可愛,唱著他聽不懂的歌謠,手拉手向前方跑去。鞏小固也想做個番薯人,跟著它們一起去玩。鞏小固看著它們的身影,焦急地叫了一聲:哎——鞏小固醒了,一睜開眼就看見了鞏立功。

睡覺不能蓋著頭啊,鞏立功說。天氣又不冷,也不用蓋這么厚的被子,鞏立功掀開了鞏小固身上的被子,在他額頭上擦著汗,你看,你都流汗了。

鞏小固眼光驚懼不定地看著鞏立功,身子往里縮著。鞏立功把他從床上扶起來,他的身子僵硬地使著力,但是鞏立功的大手輕輕一撥,他就整個人被帶到了床下來。

大白天的,你也睡?還沒吃飯吧?鞏立功說。

明天一早我們就走。鞏立功把一只手搭在了鞏小固肩上。鞏小固感覺到這只手像一條蛇一樣,可是他又不能把它甩掉,似乎他一甩它就會咬他一口。鞏小固憋著氣不敢動。走吧。鞏立功的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突然間他像是被猛推了一把,剎不住腳步就向前面俯沖而去。還是鞏立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背后的衣領,他才剎住了腳步,但是鞏立功的手一松開,他便向走馬廊那頭跑去。咚咚咚,整條走馬廊都動了起來。

拐腳師

鞏小俐把碗筷放在了桌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取出一張輕輕擦了嘴,起身向灶間外面走去。

再吃點,再坐會兒,鞏立志說。

小俐,你上網嗎?再吃點吧,鞏立志說。

我吃飽了,我上網打過撲克,我不吃了,鞏小俐說。她的身子從鞏立志面前經過,他感覺到有一股熱力徐徐撲來,他的一只手像潛伏的猛獸一躍而起,一下就叼住鞏小俐的衣擺。

我回去睡一陣子,我明天跟立功師一起走。鞏小俐扭了一下身子,鞏立志的手就被甩掉了,但它劃了個圈,居然一下爬上鞏小俐的肩膀。

小、小俐,你……鞏立志說,聲音像秋風中的樹葉抖抖索索。

鞏小俐回頭對鞏立志嫵媚地一笑,鞏立志的手就膽怯地落了下來,他心里空落落地看著鞏小俐跨過門檻走到廊道上,花枝招展地扭擺著,向著樓梯口一路鮮艷地盛開。

鞏立志轉過身,從地上抱起酒甕子,倒了滿滿一碗,閉上眼睛就端到了嘴邊,往嘴里猛灌,發出一陣咕嚕嚕的響聲,流水一樣落下了肚子里。鞏立志喘了口氣,頹然地坐在板凳上,目光發直,心里卻是想起了許多往事,他彎下腰又抱起了酒甕子。

甕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倒出來之后,鞏立志的手抖了一下,甕子就掉在了地上,嘭的一聲,碎成了兩半。

鞏小固

鞏小固在走馬廊上跑了半圈,跑過了一部樓梯,猛地折過身子,從這部樓梯跑了下去。他跑到了一樓的廊道上,一抬頭,卻看見鞏立功從另一部樓梯走下來,并且向著自己走來。他想掉個頭再跑,但是鞏立功一把把他抓住了。

你躲著我做什么?我跟你說話啊。鞏立功說。他的手勁很大,一下就把鞏小固瘦小的身子轉到面前來。

你干嗎要躲我?你給我開口啊,你是啞巴嗎?鞏立功說。

鞏小固緊緊抿著嘴,眼睛盯著腳下。

你不想到城里嗎?城里不好嗎?鞏立功說。

你老爸拼死拼活跑出了土樓,你還想留在土樓不成?鞏立功說。

鞏小固看到了母親跑過馬路,突然身子飄了起來,像一張樹葉,在空中飄舞。

鞏小固看到了母親在番薯地里焦急地大喊大叫,她團團轉著身子,天地也在旋轉了。鞏小固看到一個個番薯活蹦亂跳地從地里鉆出來,飛到了空中,低低地飛翔。鞏小固突然全身一個哆嗦。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鞏立功說。

鞏老福

小固不愿意,那就不要逼他。鞏老福說。

不要逼他,什么都由他?那孩子沒有管教,會成什么體統?鞏立功說。

過去我不也什么都由著你來,你不也在城里混得人模狗樣的很有體統?鞏老福說。

鞏立功嘴里哼了一聲,他發現跟父親沒什么好說的了。他抬起頭看著大地樓的天空,圓圓的屋頂把天空也圍成了圓圓的一圈,本來無窮無盡的天空,到了土樓上面,也變成了圓圓的一圈,沒有起點沒有終點,周而復始。

我覺得這土樓很好的,鞏老福扶著墻壁站起身,向祖堂顫巍巍地走去。

誰愛走就走,我是不想走,鞏老福說。

鞏立功看著鞏老福傴僂的身影,一晃一晃,土樓也隨之晃動起來。鞏立功想起以前的土樓,那真是叫作人氣鼎盛,層層疊疊環環相連的每個房間里,每天都飄動著各式各樣的聲音,天井里孩子在相互追逐,廊道上又有孩于在跳繩,樓門廳老人在閑聊,灶間里男人在喝酒,女人在灶臺前炒菜。現在的土樓,人越來越少了,土樓的土是有靈性的,人氣少了,它就容易松脆、風化,變得冷摸和猙獰。鞏立功想起在城里看到的新聞,有關方面向聯合國申報了,要把土樓評為“世界文化遺產”。他有些不明白,土樓里的人往外跑,土樓外面的人卻往里跑,世間上的事就這樣奇怪。

鞏老福從祖堂走回來了,對鞏立功說,我告訴祖先了,保佑小固和你一路平安。

鞏立功點點頭,感覺到心頭一陣發熱。

鞏小固

鞏小固躡手躡腳走出了臥室,不由哦了一聲。土樓里灑滿了月光,銀白色的月光,像一群白色的精靈翩翩起舞。鞏小固從胸腔里吐出一口氣,他感覺自己要是能夠融化在這片銀白色的月光里就好了,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自己不能,鞏立功就在臥室里睡著,天亮后他就要把他帶到城里了。鞏小固慢慢地從三樓走了下來,走到了一樓。土樓的大門沒關,一陣清涼的風像水一樣嘩啦啦地涌進來,鞏小固感覺到像是母親的手在他臉上輕輕地撫摸。鞏小固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呼喚他,聲音像月光一樣晶瑩剔透,他撒開腿就向前跑去。

鞏小固跑到了山坡上的番薯地,這里遍地月光,像是撒滿了細鹽,細細白白地閃爍著。鞏小固看到那個小坑了,他就跳了下去,一屁股坐了下來。這個坑就像是專門為他挖的,大小適中,他坐在坑里,感覺到全身舒坦,像是一粒種子種在了地里。但是過了一陣子,他就覺得這樣不行了,人們一走到這里就會發現他,然后像拔草一樣把他拔掉。他從坑里爬了起,來,在地上拔了幾把草,又跳進了坑里,把茅草遮蓋在頭上。他想,這樣鞏立功就找不到我了。

鞏立功找不到我,我就不用跟他到城里去了。鞏小固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他可以像種子一樣在土地里好好地睡覺,他有些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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