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十年的檢察官生涯中,我曾收過案件當事人送的一個禮物,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至今,我一直珍藏著它。
那是夏天的事了,當時我正在辦公室閱卷,一位自稱是被告人家屬的人找到了我。大熱天,已過古稀的老人衣衫都被汗水浸濕,看上去疲憊不堪。一問,老人居然是從幾十公里外的北王村趕來的,就是想問問他孫子會判多少年,能不能判輕一些。
案情很簡單。幾個月前,因為宅基地糾紛,老人的孫子即被告人李某與鄰居廝打起來。后來村干部趕來調解,李某竟跑回家中抄起一桿長槍出來,好在并沒有開槍,只是威嚇一下村干部,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不過私造槍支,畢竟是違反國家有關槍支的管理法規,李某因此被捕。我已經提審過他,李某說造槍是準備打野兔用的,沒想打人,他對自己的沖動行為懊悔不已。
老人看來是太掛念孩子了,我把李某的近況告訴了他,又將有關法律規定詳細地解釋給他聽,再三向他保證李某會得到公正的處理。老人聽罷似乎才松了口氣,不住地說謝謝:“村里人講我孫子打村干部,而且我沒托熟人找關系,看來得重判,我不放心啊!”
交談之中,我隨口問起宅基地的事,不料他的臉上頓起愁云。原來老人中年喪子,兒媳改嫁,是他們老兩口把孫子李某拉扯大的。眼看孫子就該成家了,老兩口好容易攢些錢想再蓋間屋,可鄰家提出他家的宅基地位置不對,說啥也不讓他們動工。
送走老人,我心中卻不踏實。宅基地問題沒有解決,以后不還得有糾紛嗎?過了兩天,我因另一案件到南王村取證。路過北王村時心中一動,讓司機拐到村里,我要親眼看看老人的宅基地。
老人對我的出現非常意外,他和老伴忙乎著給我倒水、讓座,不住地寒暄。然而,屋里那種貧窮、破敗的景象使我心中一酸。“蓋完屋日子就好了,”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搓著手說:“有了房子,就了了個大心思。”
老人的宅基地位于村東,緊挨一片池塘,已經壘了一圈磚了,唯一可以開門的位置,恰好對著鄰家大門。看到這,我心有所悟:“不能正對大門,是嗎?”老人嘆口氣:“他們說風水不好,也擋路。可我找村里,村里說宅基地哪能隨便動地方?沒辦法,人家先蓋的屋。”
回到院里,我立即給鎮土地所李所長打了個電話,把情況仔細說了一番:“老人一家三口蓋個屋確實不容易,宅基地的事你給通融一下,在法律允許范圍內幫忙解決了吧。”李所長哈哈笑了起來:“他和你是什么關系?讓你這檢察官說情?”我也哈哈笑道:“那是我爺爺啊。”
兩天后,老人再次敲開了我辦公室的門,依然衣衫盡濕,不過眼中似乎有了光芒:“昨天鎮土地所來了兩個人,說是重新給我劃宅基地,忙活了半天,我猜是你幫的忙。”我趕緊擺手:“你的問題早該解決,哪是我幫忙?”他將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我桌上:“不知該怎么謝你,送給你一個茶杯。”我忙讓老人拿走,他堅決地說:“這不是賄賂你,我是想你以后再到鄉下去,正好用這茶杯帶點水喝呀!”
推辭不過,我只好答應老人,收下這“禮品”。臨走,老人堅持要和我握握手:“我孫子的案子交給你們這樣的檢察官辦,我放心。”
送走老人后,我打開塑料袋,是一只廉價的塑料旅行杯,顯然不屬于坐辦公室的人端著的杯子,但這卻是老人酷暑中趕幾十公里路送來的禮物啊!他想借此表達謝意——盡管我只是打了個電話而已!我小心收起這意外的饋贈,放在辦公桌抽屜里。
每次看到那個茶杯,我都會想起一個老人懇切的言語:“以后再到鄉下去……”腦海中每每都會浮現那一雙渾濁卻充滿期盼的眼睛。它注視著我,讓我在繁忙的檢察工作中不敢有絲毫懈怠。
(本文作者單位:徐州市泉山區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