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手札

一

當我寫下這些文字作為回憶的時候，我，兔子，老三，小魚，郭筱，阿凡提還有趙寧都已經是畢業生了。我不知道怎么稱呼才是最合適的，我只是想過把它寫下來，就像在課堂寫作文一樣。到了時間就放下筆，然后把作業交給老師看。高三不允許半點矯情的涂飾，我只是覺得應該平靜地寫下那些日子的歡樂與憂愁而已；畢業生這是我們共同的一種身份，當我們離開那生活過三年的校園各自進入自己的理想中的校園，我們還是悄悄地記住了它，并且是永遠地記住。只是希望我的語氣能夠足夠的平靜，自然。

那是我最熟悉的校園了，水池東邊的足球場，跑道，花圃，還有柳樹，廣玉蘭。那都是屬于過去，是最陳舊最浮華的東西。文字平淡如水，真正令人懷念的時光早已褪色，我們站在路上，互相安慰著，因為我們曾經有一個共同的約定。當青春已經成文詩集中那飄散的文字，我們還是手拉手依然相互鼓勵著對方。就是這種信任的目光，給予我們回憶的勇氣。有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或者和身邊的這么多的朋友再談談什么。那個年紀的我們都是很容易懷舊。我曾經覺得高三是美麗的，至少只有經歷高考磨礪的高三才有值得回味的東西。很自然地抒情，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小魚說過，我們這樣讀書、寫字的學生都沒有了解真正的青春。讀大學的時候人已經或多或少改變了一點，但是至少我們不會改變，不會改變那些過去的歡樂或者苦惱的故事。它已經成為我們最熟悉的那一部分。青春或許僅僅是一個中庸的概念，它不能代表或紀念什么，它只是空泛的概念。那些呆板的詞語和啰嗦的句子只是加劇我們的世界的坍塌。也許真的如張愛玲所說的上海那樣，繁華而蒼涼。我琢磨了很久，這寫得極端壓抑，心灰意冷的句子真的就是青春嗎?我想青春遠不是這樣，青春是永恒的，我們擁有它，并且把它作為我們的最寶貴的一部分珍藏下來。至少我們做到了，或許也有遺憾，但是我們畢竟認真地，坦然地擁有過它，珍惜過它。

沒有青春人就衰老了，沒有激情，沒有咬牙切齒的求勝欲望。我在去食堂的路上經常和老三打趣說著我們的理想，我們覺得至少應該像贏下一場球賽那么簡單。我現在知道理想遠不是那么回事，甚至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理想了。我和老三每當贏下一場足球賽后都會瘋狂地兩個人比賽射門。因為他的漫不經心，結果大多數都是我贏。誰都認為輸和贏也就這么簡單?，F在已經很難說清楚誰輸了誰贏了，因為沒有誰為自己解釋，只是淡淡的一個過程。都是過去的事情了?，F在明白，其實輸與贏都早早喪失了意義，現在似乎有點患得患失了，難怪，有人說我們長大了。長大就是這個樣子，長大了你幾乎就沒有激情了，踢球射門也打不起精神來了，只是搖搖頭說：沒意思。

高一的時候我們有一種類似集體主義的激情，到了高二仿佛就是小剛體主義了，到了高考那是個人主義。高一的時候聽崔健的搖滾，還有羅大佑，老狼，樸樹；高二的時候就看點詩歌，高三的時候干脆就關在宿舍里做那些習題。終于明白，如今老狼老了，崔健的歌，海子的詩歌以及那厚厚的成打的試卷都不能代表青春，那只是走過場的一種平淡。瘋狂已經變得很稀有，不過是一點點疲倦的微笑。以前為了一毛錢和書店的老板吵鬧了半晌，現在你愛給給不愛給拉倒。如果說中庸難以理解，那么現在正好補上這一課。青春哪里去了，其實我們根本就沒有青春。青春的意義在于失敗，疾病，窮苦，這些我們的理解都過于淺薄。如果苛刻一點又怕失去了方向?；貞浺呀浐茈y得，幾乎沒有任何波瀾，沒有任何力量。不會有人會感動，不會有人感到累，這本身似乎喪失了意義。

二

我像所有人一樣回想著過火的事情，在很多事情過去之后我會習慣有選擇地記住某些片段。青春可以有很多的比喻，但是這些比喻沒有一個是真的，并且沒有謎底。

我那時是在高一(五)班，班主任是我的體育教練。我是體育生，我的800米可以跑出二分零六的成績，但是我沒有驕傲的資格，三年，我和兔子比過許多次一百米，我沒贏過。因為他和老三不一樣，他太在乎，他說他看透了這個世界，包括這個世界上的人和事。兔子喜歡抽煙，我不抽，因為我認為自己還遠沒有看透這個世界。世界在兔子眼里是虛假的，是浮華的。他抽煙的時候，我躲著他，老三也是。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說這就是他的世界。但是我們還是搭檔，我們籃球比賽的時候是最好的組合，我們都是前鋒，并且都有點什么都很在乎，敏感。我們比賽從不說話，我覺得這正是勝利的開始需要的氣氛。他那小資式的三分球傷了多少對手的心，比老三夸張的貧農式的三步上籃要精彩得多。老三就那樣子，樂呵呵地，什么都不在乎，跟在我和兔子后邊搶球，然后傳給我們。粉墨登場，那就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的演出也許不是最優秀的，但是我們是自由的，兔子可以帶球過完對方的球員，滿場喧嘩。他喜歡在比賽結束后自己溜到小草書屋抽煙，很悠閑地坐在一大堆漫畫書前，和老板侃著。后來就不是這樣了，后來的事情我說不清楚，很難解釋我們那時的心情。

兔子的內向一度是我和老三所樂道的。我們也談籃球哲學，所謂的蝴蝶穿花，就是像蝴蝶一樣在對手的身邊迅速穿過。他的百米成績是11秒20，籃球比賽每當我在后場得到籃板球，兔子就準備快攻起跑了，我隨便把球扔到前場，說：跑吧，兔子，向前100米。那是我們最愉快的一段時光。其實在高一的時候我們還沒有一個具體的目標。時間過去了很多，沒有人留意這些。小魚還是那樣幫我們撿皮球，阿凡提則成了我的前桌，典型的中鋒。他和兔子一樣，聽了幾年張信哲的歌，我還是聽蒙古族歌手騰格爾的，至于撿皮球的小魚沒人管他。他愛聽聽，不愛聽算。只是兔子這幾年換來換去，還是那幾個歌手，老狼，無印之類。他喝酒抽煙，把這個世界看成什么樣子我難說清楚，畢業之后我打電話他索性就聽不出我聲音了，半天弄出一句：喝了酒的時候，我才發覺原來兔子醉了，夢中之人，說來滄桑。自從那次聚會之后我就開始越發不了解他了。畢業的時候最后一次籃球賽我們失誤頻繁，連一旁的趙寧也搖頭了，我們就這樣沉默著離開了校園。

三

我在西安。

這是一個理想的城市。我有時候用理想這個詞來概括我的思考性質。不管我的文字是否能完整記錄我的高中生活，我都會認真對待我的回憶。就像談話一樣，這樣更能接近那些日子，能讓自己感慨。我也喜歡這樣的態度，因為回憶本身無須繁華的詞語來修飾。就像我們的談話越簡單越好。

老三喜歡和我一起踢足球，我們都是后衛，喜歡站在最后邊看著別人沖殺過來。有時候也懷疑過自己是否能頂住對方的攻勢。所有的比賽正如我們那點人生的經歷一樣，有著同樣的道理和意義。時間就這樣如流水，你分明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其實用不著掩飾，也不用所謂華麗的詞語。我們踢了很多的比賽，有輸的也有贏的，只是多了，時間久了也就看得淡了，因為青春就那么點時間，那么點感情不能耗費在無意義的質問中去。我和老三都不喜歡爭論，我們太了解對方了，根本用不著去猜度。

所謂阿凡提，是一個愛稱。他是裁判，他有一場比賽不吹一次哨子的記錄。阿凡提是那種內心很細膩的家伙，無論如何，至少兔子和我都喜歡他，還有小魚。小魚也是到了高三的時候才真正學會打籃球的。當兔子被他封蓋幾次垂頭喪氣的時候，會冷笑、自嘲。還記得那是一次中秋節，他們幾個喝了點酒，在趙寧那里，兔子呢喃了好久說世道變了。趙寧當然是個讀詩的人，讀海子的，讀北島的，她是個認真的人，讀書也好，大家都是這么認為。她說寫回憶的東西，還是平淡點好，大家都可以理解，并且可以找到自己的角色。

青春是不能重復的一段故事，任何虛假的情節只能帶來徒勞的回憶和沉默。平淡如水，文字也好，聚會也好，我想應該把理想堅持下去。暑假我和老三去了北京，去了長城，到北大也轉了一圈，我們很少說話，公共汽車上他開始抽煙發呆，我看著一本英語雜志，煙卷上的灰簌簌地落在他的腳下，我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安靜地看著買來的一大堆書。那么沉重的書包，還有那些苦心買到的民歌的帶子就是我們旅行的全部意義。

阿凡提最后去了四川的一所學校讀書，他說他早打算離開這里。走的時候我們這里一直下雨，小魚送給我的《中國俗文學史》剛剛過一半，我趕忙就去送他，老三也跟著去了，我們慢慢地走回來，說了好多從前的事情。至于兔子，很少見他了，也許他會搬到北京去住些日子，甚至他已忘記我們這些曾經的故事也好，他有點極端的心態，他說他甚至看破了這個世界。至于郭筱，我們又成為校友了，真是感謝上蒼，有人繼續在身邊喊我大哥了。我總以為老天如此厚愛，讓我碰到了這么多的好兄弟好姐妹呢。也好，都應該自己去珍惜。

四

我熟悉小魚的時候已經是高二了，那時我們可以談很多理想的話題。我們在寒冷的冬天晚自習結束之后會留在教室或者一起推著單車慢慢地走著，談論功課或者他喜歡的音樂。我們都喜歡和對方較勁，記得那次田徑比賽3000米，或者三級跳遠也好，我們那種固執現在想起來覺得真是難忘。他最后成績是12米，我是11米95，我們笑了，那一次真的沒有遺憾。我只是晃晃頭離開了。后來他進了一所本省院校的體育系，而我最終放棄了體育，選擇了自己喜歡的漢語言文學專業。想來小魚算是我的兄弟姐妹中間變化最大的一個了，暑假回來我都幾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確我很佩服小魚的毅力，他那么慢的百米速度竟然和兔子比上三個來回還不肯服氣，那就是所謂精神了。我們訓練的時候總是在最疲累最虛弱的時候瘋狂地再跑上幾圈，追逐在我們熟悉的跑道上。我想也許是那時的訓練課磨煉、影響了我們日后的那種性格，那種不舍和自信。

還記得那次體育專業課考試，我的800米輸給了他一秒，打籃球那么拼命也被他封蓋過幾次。同樣的性格，同樣的耐心，固執和倔強，只是現在努力的方向改變了很多，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學業上去，追求的已經不再是那種單純的結果。每逢我給他打電話他不在上自習就是躲在圖書館里，找到他已經很難。我更是不分黑白力圖想把專業課學精，書籍堆滿了宿舍，一臺破舊的電腦又占據了我大半個書桌，就是借著我們各自心底那種如此的執著，我們努力地學習，生活，在這樣的日子里，我們已經從內心聯系在一起了。還是那樣的笑聲那樣的脾氣，真的沒有辦法改變了?；蛟S我們需要這樣的勉勵，這樣的交流。他說如果春節沒事就到我那里去聚聚，我說可以，說不定還可以喝倒你。小魚還是老樣子，雖然不同以前，但是我們都沒有改變或淡忘那份默契，他樂呵呵地掛了電話，我繼續我的忙碌。我覺得這是一種很充實的感覺在支持我，影響著我。使我不至于疲倦，能信心個足地投入到那些紛雜的理論鉆研中去，能有一種把握和愉快的心情去面對每天新升的太陽。這樣的忙碌或許真的適合我，我們都熟悉這樣的節奏。每當我讀書或者琢磨一個問題，到了深夜我都會突然想到小魚，或者說我從過去的記憶里獲得了一種力量。我們約好了暑假一起去長江畔走走，放下那些書本，如果可能我們還會去比賽3000米。這樣從不服輸的性格恰恰使我們默契，理解。

我想回憶大概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對話罷了，小魚也好，兔子也好，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芥蒂，我們了解我們自己，了解應該怎樣去珍惜這種默契。無須太多的語言來解釋它，沒有必要，一切都是這么的自然，像流水一樣，那是一種可以永遠擁有的感覺。

五

我不知道兔子是否喜歡讀卡夫卡的小說，我以為那極端內向的文字正好和兔子的性格相符。其實我們在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年齡總是喜歡去談去想那些美麗縹緲遙遠的事情。比如海子那些詩人。我記得在兔子喝悶酒的時候我和他聊起過卡夫卡。那只是很簡單的提起而已，兔子很漠然的目光。我不知他是否聽明白了，還是老話，不好不壞，他只一味地說沒有意思。我很感嘆，我的那點閱讀的感受和生活的思考甚至經不起這樣的固執的銳利的悶打。從高二開始讀讀散文，阿凡提說那些云里霧里的抒情詩太虛幻，還是散文好。偶爾我和老三就到他租來的房子那里去。

這是我們理想萌發的季節，也許這個年紀有人用不同的心情閱讀著那些自己酷愛的文字，你可能從中讀到感激、震撼、虛無、冷漠，當然還有憎恨，迷惘，熱愛生活的心。我和兔子說過許多類似的話，我說兔子你看，卡夫卡也好，那些筆下文字多么冷漠，尖銳，可是你應該知道那些作家的眼里飽含的是淚水，是如潮水一樣對人的寬容和愛、憐憫、同情。是整個世界最耀眼的光芒，我說什么呢，我說這草是我們的真實閱讀和生活。

那個暑假小貓去了江南，呆了很久，我每天讀書，寫散文，看報紙，學英語，房間里堆了很多書。張愛玲的早收起來了，就琢磨著預備參加英語四級考試。小魚估計也是忙得不可開交。他在體育系很早就開學了，也沒來得及見上一面。

時間依然慢慢地流逝，我們依然在慢慢地去理解對方，快樂與美好的細小片段。再安靜地聽一支大家都喜歡的歌曲吧，就從這里開始，結束回憶，理解我們身邊的這個世界。我相信時間給予我的不僅僅是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而是期待的過程里那些我們任何一種形式的紀念，把文字交給流水，讓青春永遠留在心底…… 讓青春回到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