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禹錫神話終結了!”韓國《朝鮮日報》以此作為報道的標題。
1月10日,隨著首爾大學“黃禹錫科研組干細胞成果”調查委員會最終調查報告的發布,近幾個月來沸沸揚揚的“黃禹錫事件”大體算是塵埃落定了。這份報告認定黃禹錫科研組2004年及2005年發表于《科學》雜志上的論文源于數據編造。
11日,韓國政府宣布,決定取消黃禹錫“韓國最高科學家”稱號,并免去他擔任的一切公職。《科學》雜志12日正式宣布撤銷黃禹錫等人兩篇被認定造假的論文。13日,首爾大學宣布,要對黃禹錫等七名該校教授作出懲罰。首爾檢察廳和韓國監察院也宣布聯合調查黃禹錫科研組經費使用情況。
“黃禹錫事件”造成的沖擊是全球性的。
媒體與政府合力鑄造神話
黃禹錫造假一事對韓國社會的影響在外界看來有些難以想像。去年12月16日,當黃禹錫承認自己的實驗有“致命錯誤”時,有干細胞概念股上市的韓國高新技術股指數呈現近乎恐慌的暴跌,創下2004年5月以來的最大降幅,總市值一天之內就縮水近3.3%。而實際上,整個韓國的股市當天都受到了明顯的壓抑,美國《商業周刊》稱此現象為“黃禹錫沖擊”。
除了股市,受到嚴重沖擊的還有韓國民眾的自尊和自信。韓國文化廣播公司(MBC)是首先對黃禹錫提出質疑的媒體。在一個民主和開放的社會中,按照常理,MBC應該贏得的是掌聲。但出人意料的是,MBC不僅沒有贏得掌聲,反而迎來了憤怒的民族情緒。節目播出后,韓國民眾對MBC發起罷看運動,廣告商要抽走廣告。而那位敢于說真話的編輯,則被迫離開電視臺。
黃禹錫的敗露之所以引起韓國社會如此強烈的反彈,在于黃禹錫在韓國民眾心目中是民族精神的象征,是“民族英雄”。可以說,黃禹錫承載了一個民族的希望。
黃禹錫本人的故事也猶如一個神話。1953年,黃出生于忠清南道一個清貧的農民家庭,他從小喜歡牛,并立志要成為一名獸醫。1999年,他在世界上首次培育成體細胞克隆牛;2002年克隆出了豬;2003年又首次在世界上培育出“抗瘋牛病牛”;2005年他的科研小組成功培育出世界首條克隆狗“斯納皮”。
從2001年起,黃禹錫的研究重點從動物轉向了人類胚胎干細胞方面的研究,這為他帶來了更大的名聲和不久之后的災難。2004年2月,他在美國《科學》雜志上發表論文,宣布在世界上率先用卵子成功培育出人類胚胎干細胞。2005年5月,他又在《科學》雜志上發表論文,宣布攻克了利用患者體細胞克隆胚胎干細胞的科學難題,其研究成果轟動了全世界。
整個韓國為之沸騰,從報紙、電視、電臺、通訊社到網絡媒體,對他的成就不遺余力地進行報道。為了突出黃禹錫新研究成果的開天辟地性,韓國媒體著力宣傳黃禹錫研究結果是未來醫學的發展方向,有了這個成果,韓國就可以站在世界克隆治療的前沿,糖尿病、帕金森氏癥等這些困擾人類的疑難病癥很快就會在黃禹錫的領導下被攻克。
很快,政府也參與進來,給黃禹錫提供了高達數百億韓元的科研經費,為他提供24小時的保鏢服務,并授予其“韓國最高科學家”榮譽,黃也不再需要在大學教課。
在媒體與政府的合力之下,“黃禹錫神話”很快造就,黃從此成為韓國的“民族英雄”。
民族主義助力
在總結“黃禹錫事件”給世界帶來的教訓時,大多數分析者認為除了加強科學家的品質建設以及學術制度的完善之外,最為關鍵的仍在于消除學術腐敗產生的社會土壤。
中國國家人類基因組南方研究中心倫理學部主任沈銘賢分析說,在韓國特定的環境中,黃禹錫得到了極大的政府支持和民眾近乎膜拜的景仰,從而造成了虛榮心的極度膨脹,最終在急功近利、回報國家的渴望中,釀造了悲劇。
同濟大學亞太研究中心朝鮮半島研究中心主任崔志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韓國是個‘爭氣’的民族。韓國人刻苦、積極向上,努力追趕世界經濟發達國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在發展過程中表現出了浮躁的心態。”
曾編寫《韓國人:他們是誰,想要什么,未來何在》一書的作家邁克爾·布林說:“在追求第一的過程中,他們似乎想抄近路。”崔志鷹則說,“快、快、快”是韓國人的常用語,只講速度,忽視質量,所以才會產生各種腐敗現象,包括學術腐敗。
韓國從來沒有掩飾自己追趕世界一流的勃勃雄心。2000年,韓國政府制定的科技發展目標是:2005年,科技競爭力排名世界第12位,亞洲領先;2015年,科技競爭力排名世界第10位,成為亞洲太平洋地區科研中心;2025年,科技競爭力世界排名第七位,部分科技領域居世界主導地位。
黃禹錫的干細胞研究正是被韓國政府寄予厚望的科技發展領域。2005年10月,韓國設立全球首個國際干細胞中心,黃禹錫擔任主任。韓國總統盧武鉉親自出席了成立儀式,并致辭說,韓國政府將盡最大努力,使新成立的機構成為全球干細胞研究的中心。
崔志鷹認為,政府為了在世界上占據一定的位置,加大科技的投入并沒有錯誤,但是如果政府也浮躁,急于出成績,就容易出問題。
塑造“黃禹錫神話”的另外一部分關鍵性力量是媒體,這同樣可供全球反思。韓國新聞基金會在1月12日發布的一份調查指出,“在本地主要電視網絡有關科學新聞的報道中,其中75.4%的內容是關于韓國人的發現。”
不管是政府支持還是媒體“造神”,其背后都體現出了一個民族訴求,只是這個訴求在某種程度上脫離了客觀規律。
上海大學人文學者朱學勤教授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黃禹錫事件的背后客觀上存在民族主義助力。”由于質疑黃禹錫而被迫“出走”的韓國文化廣播公司編輯事實上并非第一次觸犯眾怒,之前,他曾經制作過一個節目,揭露三星公司違反勞工法例,結果公眾認為,他抹黑了韓國的標志企業。
從這個角度而言,黃禹錫的悲劇是一個民族的情感壓倒理性的結果。近代以來,韓國是一個有著相當長時間的民族屈辱歷史的國家,因此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韓國向世界一流追趕的強烈訴求完全不難理解。黃禹錫事件給了所有處于追趕階段的國家一個警示,在追趕的過程中需要十二分的理性。
陽光政治最終勝利
1月12日,黃禹錫在沉默了數周后,在記者招待會上對其論文造假一事公開向韓國國民道歉,表示對論文造假負全部責任,請求得到寬恕。
13日,黃禹錫再次向民眾表示道歉并請求原諒。他說,“我其實沒有資格出現在這里,我甚至無法抬起頭來,沒想到道歉會如此困難。”
雖然困難,但畢竟還是道歉了。而且在他之前,11日,首爾大學校長鄭云燦也向公眾道了歉,而他與此次事件并無直接關系。
其實,這一事件對于全球的啟示并不完全是負面的,它也有正面的意義。朱學勤說,黃禹錫事件的處理過程總體來說比較迅速,高層領導沒有進行干預,“說明這是一個認真、倔強、愛憎分明的民族”。
對這一“民族英雄”的否決和處罰讓人聯想起1997年的往事。那一年的4月17日,韓國大法院對前總統全斗煥和盧泰愚作出了終審判決,以“軍事叛亂”和“內亂”以及受賄罪,判處全斗煥無期徒刑并罰款2205億韓元,盧泰愚17年徒刑并罰款2628億韓元。這一判決意味著韓國告別過去的國家模式,開始邁向陽光政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