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母語文學是彝族語言的藝術,也是彝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和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當代彝族文化工作者在研究彝族文化時,常常將研究的重點放在其他傳統文化領域,忽視母語文學在彝族文化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導致對母語文學在彝族文化發展中作用的研究者廖廖無幾,使只有二十多年歷史的當代彝文文學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新名詞。在以往的歷史中,彝族文學的客觀存在是以母語的方式記錄或傳承在中國彝族文學史里的,并在彝族文化的發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可以這樣說,中國彝族文化實際是以母語文化為基礎的,因此,研究彝族文化,首先必須研究彝族母語文化。但是,當代彝文文學在進入彝族文學時,就象一個來到文學殿堂,但從來都沒有背景的“灰姑娘”一樣,讓眾多的文化人疏遠它,這使人的心頭感到一陣陣的疼痛,還有一些酸楚,就好象在中國彝族文學歷史中最珍貴的一個章節,也是最不能忘懷的一段精彩的歷史被人為地丟掉一樣地痛。這是彝學及其文化研究的一大悲哀。
一個民族的文學是伴隨這個民族的興衰和社會歷史進程發展的。因此,文學是由這個民族的歷史興衰和這個民族歷史寫就的一部民族史。中國彝族文學(我這里說的彝族文學包括用彝漢雙語創作的文學作品)是我們對本民族各類體裁文學的總稱。彝族母語文學是指運用彝族語言和文字搜集、整理的包括神話、史詩、傳說、故事、歌謠、爾比等在內的民間文學和規范彝文創作的小說、散文、詩歌、評論等作家文學。彝族母語文學是彝族文化的精華,是彝族厚重文化的真正體現者,記載了彝族歷史的興衰和彝族史。因此,研究、開發、利用彝族母語及其文化資源離不開彝族母語文學的創作和研究。離開彝族母語文學單純去研究彝族文化,其研究的成果或觀點是慘淡的,也是站不住腳的。因為彝族文學為彝族文化的發展和民族的進步、發展作出了突出的不可替代的重要貢獻。彝族母語文學作品《勒俄特依》塑造的支格阿魯形象已成為全民族英雄的象征,描繪的史拉俄特時代成為彝族母系氏族社會過渡到父系氏族社會的標志。一部《阿詩瑪》造就了云南石林的旅游品牌,一部《達吉和她的父親》使外民族了解到了勤勞善良的彝人,彝族幾部母語文學作品獲國家級獎,以及由瑪查·馬德清、俄尼·牧莎斯加所創作的三十集電視連續劇本《支格阿爾》,包含了畢摩的經書和云、貴、川、廣西的出版刊物。展示了彝族母語的精神特色和彝人燦爛的文化以及民族的精神內涵和靈魂。
中國彝族文學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以前主要是以古老彝文傳承者畢摩的經書和口頭傳承的民間文學形式為外族所關注的零散性的文學斷章。雖然云南、貴州等省有部分用漢語文創作的彝族作家文學作品面世,但是,彝族文學的真正興起,分別以20世紀30年代以李喬的短篇小說《未完成的斗爭》和80年代初期阿蕾的母語短篇小說《根與花》為標志,掀開了彝族作家文學的新紀元。李喬和阿蕾也分別成為拉開彝族漢語和母語小說創作序幕的人,填補了彝民族沒有自己小說作品出版和發表的歷史空白。貴州彝族作家蘇曉星的《良心中傷》是彝族文學史上最早的漢語中篇小說作品,彝族第一部母語中篇小說和母語散文集是時長日黑創作的《阿各么那個人》、《蕎花魂一獻給我勤勞善良的彝人》;彝族漢語長篇小說以李喬的《歡笑的金沙江》馬德清的《諾日河》為代表,彝族母語長篇小說以賈瓦盤加的《火魂》為代表,它也是目前中國彝族文學史上第一部母語長篇小說。詩歌是中國彝族文學史上成就最大的文學門類,吳琪拉達的《奴隸解放之歌》吉狄馬加的《初戀的歌》、《一個彝人的夢想》倮伍拉且的《繞山的云》、俄尼·牧莎斯加的《部落與情人詩》《高原上的土豆》,以及彝族母語詩人羅慶春創作的母語散文詩《虎跡》、《冬天的河流》,時長日黑的母語散文集《蕎花魂——獻給我勤勞善良的彝人》等共同組成了當代中國四川彝族詩歌和散文最為壯觀的文學成就。
一個沒有自己民族文學的民族,是不可能成為世界先進民族的。一個沒有自己母語文學的民族,這個民族的文化是斷裂的,其文學是殘缺的。彝族母語文學經過幾代人的探索,特別是從1980年以來,彝族當代母語文學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昔日的文學沙漠中走出并且擁有了今天集小說、散文、詩歌、文學理論、文學評論等為一體的、自我體系建構齊全的文學多元化的母語作家群。這是難能可貴的。尤其對彝族來說,更為可貴。
由于彝民族居住分散,地跨四川、云南、貴州、廣西等省區,社會經濟文化發展不平衡,加之彝族六大方言之間語言難以交流,文字難以統一;特別是四川彝族地區交通閉塞和自身強烈的避外意識,使云南、貴州等彝族地區或周邊其它地區的先進生產力和先進文化很難進人四川彝族地區。因此,四川彝族地區與云南、貴州等地區相比,其社會具有特殊性。特別是涼山一直處于黑暗的奴隸社會,彝族普通民眾沒有學習本族語言文字的自由和權利,文學與藝術發展緩慢或處于空白狀態。因此,與云南、貴州等地一樣,四川彝區解放前只有自己的母語口傳民間文學。母語作家文學長期處于空白的狀態,因此,彝族母語及其文化研究者僅從彝學范疇對彝族母語民間文學進行過簡單的探討,從來沒有從文學藝術范疇對彝族母語及其文化進行系統研究,這是彝族母語及其文化領域里的悲哀。解放后,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隨著四川《彝文規范方案》的推行,《涼山文學》、《涼山日報》等報刊的創刊而產生和發展。彝族母語作家、詩人及其文化人運用本民族的母語創作發表了一批真實反映彝民族社會生活,符合彝民族審美情趣、風俗習慣的彝族漢語作家文學無法觸及、無法體現的小說、散文、詩歌、評論等形成自我體系的全新的真正意義上的彝族文學及其文化作品,填補了彝民族只有民間口頭文學和運用漢文創作的彝族文學及其文化作品的歷史空白。
我們可以這樣說,雖然云南、貴州、廣西三省區目前都繼續傳承和使用古老的古彝文,為當地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作出了極大的貢獻,特別是云南省《彝文規范方案》的試行推行,為繼承和弘揚彝族古老文化起著積極的作用。但是,其已在省內推行的《方案》與四川的《方案》相比,收效甚微,沒有成為彝族母語作家文學及其文化的載體和工具。所以,四川《彝文規范方案》的施行,是當代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興起的真正標志,也是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發展呈多樣化的重要標志,翻開了彝族文化發展史上的新篇章和新紀元。這是彝族的榮幸,也是彝族的驕傲和自豪。
但是,發展中國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僅僅依靠四川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的創作和研究,是不能代表中國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的發展和繁榮的。因此,要發展中國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首先,中國彝族語言文字的使用必須統一。
彝族母語是彝族文化的重要載體,也是體現彝民族精神的重要表現形式。沒有統一使用母語的環境,母語文學的發展無從談起,中國彝族文化的發展更是一句空話。因此,一個沒有統一使用本民族語言文字的民族,這個民族的文學及其文化的群眾基礎和社會基礎必然會受到嚴重的動搖,這個民族特有的精神必將受到一定程度的疑問。為改變目前四省區彝族母語使用各自為陣,發展不平衡,難以實現本民族思想感情交流,給外民族造成彝民族語言發展不和諧的四分五裂的問題和局面,四省區有關部門本著取長補短,優勢互補,共同發展的原則成立了補充、完善、統一彝文工作領導小組,在2005年5月20日在成都召開的補充、完善彝文規范方案工作座談會上,專家與四省區部分省級彝族領導對統一彝語文工作的指導思想,原則、方法等達成了共識。我們相信,中國彝族文字的統一將指日可待,母語及其文化工作的春天必將來臨。到那時,中國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將以嶄新的精神姿態呈現在世人的面前。
彝族母語文學是彝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和重要的體現工具。因此,四川當代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的產生和發展,為中國彝族母語文學及其文化的發展做出了榜樣,也標志著中國彝族已經躋身于先進民族和文化大民族的行列。經過幾代彝族母語文學作家、詩人和文化人的不懈努力,四川彝族當代母語文學及其文化已經走向全國,并在全國55個少數民族文學和文化創作、研究中享有較高的聲譽,展示了中國彝族博大精深的文化,體現了彝民族自信、自強的民族精神和彝人特有的文化世界,改變了解放前外民族對彝人歧視的目光和恥笑的心理。
縱觀四川彝族當代母語文學發展的歷程,其主要成就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培養、造就了一支老中青相結合的以中青年作家為主要力量的作家群。標志著彝族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本民族作家、詩人及其文化人。這是彝民族文化覺醒和發展的標志,也是彝族作家文學及其文化興起和繁榮的重要標志。據統計,目前涼山州參加州級以上作家協會的作家、詩人有210人,其中,中國作協會員7人(3人可用彝漢雙語創作)、省作協會員44人(5人可用彝漢雙語創作),州作協會員155人(30人左右可用彝漢雙語進行創作),還有加入各類學術團體的彝學專家、學者共同組成了一支較強的文化力量。這些作家協會會員和專家學者中大部分的文學創作和文化研究均是先從彝族母語文學創作和文化研究起步后,步入作家和文化人行列的。阿蕾的短篇小說集《根與花》就是首先運用彝族母語創作發表后,經過作家精心布局和構思創作后獲得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的,因此,可以這樣說,這部作品的發表和獲獎,為彝族母語文學的繁榮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彝族母語文學作家和文化人群體在不斷創作和研究的過程中形成了三個不同層面,呈現了三種不同風格的作家隊伍。
繼承傳統。以阿魯斯基等為代表的作家、詩人和文化人借用彝民族古典民間文學的表現手法,繼承、發揚彝族傳統克智、爾比的語言表達方式,搜集、整理、創作出版(發表)出一批富有彝族語言藝術特色的作品。他們創作的作品,主要以韻文作品為主,主要反映解放后彝族人民對黨、對新中國純樸的愛和真摯的思想情感。
阿魯斯基是第一個拉開彝族母語文學序幕的開創者之一。1980年《涼山文藝》(現更名為《涼山文學》)創刊時,他一人承擔了編、審、校、發等工作,為發展彝族母語文學付出了自己艱辛的汗水。由于他立足涼山,深入涼山的鄉村小鎮,搜集了豐富的民間詩歌素材,所以,他創作的作品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和民族風格,這充分表現在他繼承舊體詩(爾比、克智)的傳統,彝族風味濃厚,意境開闊,音樂感強,讀起來朗朗上口,聽起來親切悅耳,所以深受彝族讀者的熱烈歡迎。
他創作并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克智》集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克智詩是說話雙方先運用大量的比興句逐一表達,然后通過這些比興句說明說者的主題即句末的兩句為詩眼的一種詩體。例如:
“小伙子莫牢騷/牢騷的小伙子/禁防遭敵槍彈/姑娘莫牢騷/牢騷的姑娘/禁防無親家/……/牢騷的土地不長苗/吵鬧的夫妻不長久/吵鬧的子孫不發達。”
這節克智詩(選自阿魯斯基、阿魯金樂《彝族克智翻譯》(2000年7月內部印刷發行),通過說話者豐富的聯想、強烈的思想感情、快續清新的語言,觸景生情后用韻文式的詩歌抒發說者的思想感情,闡明說者表達的思想內容,即“吵鬧的夫妻不長久,吵鬧的子孫不發達”的詩眼。由于該詩歌字數相等,聲韻和弦,平反相間,朗讀起來似山泉叮咚,聽起來似甘露潤心房,所以在聽者和說者之間的感情上容易產生強烈的共鳴。因此阿魯斯基的克智詩深受彝族讀者的深愛。
弘揚發展。以馬海漢呷惹等為代表的作家、詩人和文化人在繼承和發揚彝族傳統文化表達手法的基礎上,借鑒漢民族新的藝術表現手法,植根于彝民族特有的生活土壤中,通過豐富的生活積累,熟練的語言運用,反映彝民族生活,體現社會內容,提煉思想主題,抒發思想感情,展示文化責任,表現民族精神。
馬海漢呷惹創作的小說《路,撒滿淚》、《霧》等作品從多角度多側面反映了彝民族生活,他的作品注重借鑒外民族優秀的創作方法于彝民族傳統的表達手法之中,所以,作品給人一種清新明快的生活氣息,被讀者譽為“彝族母語文學的杰出代表”。他的散文作品《嫉妒》深刻剖析鞭撻了現實生活中彝民族一些嫉妒心理,是彝族母語文學史上第一部剖析人物心理活動的優秀散文作品。
拓展創新。以羅慶春、阿蕾、賈瓦盤加、時長日黑等為代表的作家詩人和文化人植根于彝民族文化歷史的內涵,自覺接受國內外優秀文藝思潮和各種文學文化流派的熏陶,建構新時期彝族母語及其文化的多元化,鑄就彝族母語的生命歷史和文化的骨架,體現了彝民族的新文化特色。因此,他們創作的小說、詩歌及研究的文化內容廣闊,思想深刻,藝術新穎,觀點明確,針對性和藝術感染力強。他們是彝族當代母語文學及其文化研究取得重要成績的作家群。可以這樣說,他們代表了彝族當代母語文學及其文化創作和研究的成就。
羅慶春是彝族當代母語詩歌的開拓者和探索者。他的彝族當代母語詩集《冬天的河流》、《虎跡》文化視角廣闊,藝術思維時空跨度大。從遠古彝族文化記憶中圖騰崇拜到現代彝族文化的逐步變遷,再到當代及未來彝族歷史文化、彝族精神類型等文化命題都有所觸及。因此完成了多元化思維、文化歷史精神在彝族當代母語文學創作實踐中的詩意凝合的語言創新和表意體系的變形。為彝族當代母語詩歌的繁榮發展作出了創造性的貢獻。阿蕾的短篇小說《根與花》、《嫂子》等作品語言樸實生動,感情細膩真摯,構思獨特精巧,主題深刻鮮明。賈瓦盤加的小說集《情系山寨》、長篇小說《火魂》等作品不僅深切體悟本民族生存的艱辛和對生命的執著,也深知古老民族對人生理想的追求,折射出彝族社會結構與文化觀念等的演變進程,塑造了具有代表性的一批彝族當代“新青年”和“半文化人”的人物形象。
時長日黑創作的小說集《山魂》、散文集《蕎花魂——獻給我勤勞善良的彝人》以彝族山地文化傳統的接續與變構,彝族新型生存方式的追問和探尋,以彝族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通過對人物及其情感的描寫和抒發,對彝民族的生存觀念、價值取向及人生理想等層面對當代彝民族社會結構與文化觀念進行反思和變革,將自己的文學創作的重心放在對當代彝民族社會復雜現實的思考和社會矛盾的揭示,以及新的精神生存條件下建構新的價值體系、新的人生圖式,尋求新的精神支柱和靈魂的依托,體現了其在當代彝民族文化語境下的當代彝民族新文化的再創造。
第二,創作、出版了一批思想性強,藝術性高的小說、散女、詩歌和文學理論作品集,并獲得國家、省級優秀作品獎,為彝族文化的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通過20多年的辛勤探索和創作,彝族當代母語文學的作家、詩人運用自己本民族的語言文字創作出版(發表)了一批思想性強,藝術性高的小說、散文、詩歌和文學理論集,這些主要代表作品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涼山州作協副主席阿蕾的小說《根與花》、小說集《嫂子》,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涼山州作協副主席賈瓦盤加的短篇小說集《情系山寨》、長篇小說《火魂》,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州作協副秘書長時長日黑的短篇小說集《山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州文藝評論家協會副秘書長阿牛木支的《當代彝文文學論集》等作品為代表。這些作品獲得了全國民族文學優秀作品獎。另外,羅慶春的散文詩集《虎跡》、米色日杰(李正文)的詩歌《黑皮膚》、時長日黑的小說《山神》獲得四川省第二屆少數民族文學作品優秀創作獎。由于彝族當代母語文學的作家、詩人都是運用自己本民族的語言文字進行文學創作,并且以不同的藝術創作風格,獨特的彝族生活感受,深刻而廣泛地反映彝民族廣闊的社會生活,剖析彝民族的精神和豐富獨特的彝族文化歷史淵源,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和精神風貌,使作品更加貼近了彝民族的現實生活,語言習慣更加符合彝民族特有的審美情趣,為豐富和發展彝民族文化作出重要的貢獻。因此,彝族母語文學是真正意義上的彝民族作家文學,代表著真正意義上的彝族文化,所以,這些作品標志著四川當代彝族母語文學創作成果已走出四川,走向全國,代表著中國當代彝族母語及其文化的真正興起和中國彝族文學的真正發展,因此,當代彝族母語文學是彝族母語及其文化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并且在彝族母語文化資源的開發和利用中發揮其不可代替的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