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使者黃發根

（一）

25年前，黃發根出生在福建三明沙縣的一個小山村里。3歲那年，父親病逝，4年后，傷心過度加上獨木難支的母親，發瘋了，不久，心臟病復發，也去世了。這時，作為大姐的黃木娣才13歲，她是抱養的，但她摯愛這個破落的家，在她身后，跟著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她生父怕她承擔不了這一重擔，幾次找上門要她回去，但都被回絕，黃木娣哭著對父親說：“我不能走，我們不能沒有良心，弟妹需要我，我要留下照顧他們……”生父看女兒態度堅決，也只能拭淚而去。瘦弱的木娣把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合圍在懷里，無言。天暗了下來，她起身點了一盞煤油燈，13歲的少女頃刻間成了這一家之主。除了種地，大姐還要上山砍竹子賣，掙點錢維持生計。深山老林里一個人孤單，所以她常常帶小弟發根一起去，但不允許弟弟干活，常常她要跪著把竹子一根根往山坡下拖。因為山坡險峻，雜草叢生，如果她有直起腰的時候，不是歇息，而是在找心愛的弟弟……

黃發根讀初三時，由于營養不良，突發心肌炎，心臟可怕的擴大，這可把已經出嫁為人媳的大姐嚇得六神無主，急背著小弟去縣醫院看醫生。為了省錢，她背著弟弟走了五華里山路，在近兩個月時間里，大姐每天都在醫院服侍著他，頭發枯黃的她，總是喂小弟吃飯時，習慣性地把頭發扎起來，那是最美的一個動作，姐姐忙得沒空梳理自己的美，她心里只有這個家，還有弟妹的現在與未來。看到小弟一天天好起來，大姐終于有了笑意，她笑的時候，眼里淚水就會經不住震蕩從眼眶里溢出，黃發根說，姐姐的淚水，總是成不了線，一滑就掉，一顆接著一顆。是大姐的愛，養育著發根長大的，所以說，大姐只教他一個本領，那就是愛他人。

（二）

大姐嫁人后，哥哥也參軍去了，二姐就接手主持了這個家，種地砍竹，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如此單調地過著。已經上高中的發根眼看哥哥馬上就要退伍，二姐也快出嫁了，發根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想了很多，覺得自己再讀書下去，會拖累別人，于是高一才讀一星期，就忍痛退學，他渴望自己可以邊工邊讀，但一走出校門，如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1995年，16歲的黃發根，先是在老家附近找零工做，但都不如意，身體矮小虛弱，誰也不敢用他。就這樣虛度一年。1996年，經過三個月廚師培訓，黃發根來到福州，身上帶著向同學借來的100元錢，扣除車費后，只剩不到50元。已是隆冬時節，天很冷，近一個月時間，他同樣找不到事做，流落街頭，有一頓沒一頓的，也撿過行人丟下的吃剩的盒飯，一個人偷偷地躲在一邊吃，晚上就在五一廣場或者東街口天橋上隨便打地鋪或打個盹。一天晚上，他認識了一個扒手，扒手送給他一個饅頭，并勸他加入自己的團伙……但餓得發昏的發根堅決地搖搖頭，在那扒手找不到打火機時，發根把身上惟一值錢的一盒火柴送給他：“給你！”后來，他就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等他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小診所的沙發上，醫生說，有個人救了你，還給你留下了50元錢……

小偷也有良心，他帶走發根的一盒火柴，也給發根留下一些人性的光輝！那醫生了解發根的近況后，很是同情，建議他去一家歌廳應聘，因為他知道那家卡拉OK廳在招服務生。黃發根欣喜若狂，帶著一身臟臭就去面試，李姓老板本是不要他的，但當他聽說發根的實情后，便同意留下他，做衛生。后來老板知道他每天晚上兩點下班后就在街頭睡覺，十分同情，便要發根到他家里去住。可是善感的發根，住了3天后就走了，他非常不安、拘束，他不想麻煩別人，便騙老板說自己有了窩，正與幾個老鄉同租一室……

漸漸對福州熟悉了，夜里去歌廳，白天又找了一份兼差，給某小吃店打短工，雖然兩頭應付，很累，但黃發根心里很滿足，有事做，對他而言，就是踏實的快樂。1997年后，黃發根又換了幾個工作，基本上是晝夜兼差，比如白天在麥當勞做鐘點工，晚上1點到第二天早上9點在桑拿城做服務生，為了多掙點錢，他拼命地工作，他心里有個數，要多掙錢，因為哥哥一個人在家種田，并交了一個女朋友，馬上就要結婚，他有個溫暖的計劃，那就是多為哥哥結婚蓄點錢。雖然兄弟倆個性不合，小時候哥哥還沒有少打過他，但畢竟血濃于水。

一天晚上，在桑拿城里，一中年女子拿著一張照片叫發根過去，小聲問：“小弟，你見過這個人嗎？”老實的發根，一心只想幫人，便傻傻地帶著那女人去見相片中的男人，因為那男的是熟客。結果那女士一見到那男人，就沖過去，兩人扭打起來……后來，工作中的伙伴才告訴發根，那女的是來“捉奸”的：“你怎么這么缺心眼？”就在發根后悔得不知所措時，那個吵完架的男人一個箭步過來，就把發根推倒在地，惡狠狠踢了幾腳解恨……黃發根被老板辭退后，一個人在午夜里摸著受傷的身體，緩緩地走著，路燈下的身影，倍顯孤獨。他不怨恨任何人，包括踢他的那個男人，單純天真的他，只相信一點：幫助他人，永遠沒錯。

（三）

就在自己相對穩定下來時，黃發根接到了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壞消息，哥哥患了腦瘤，正在三明市某醫院動手術。發根囊中羞澀，五萬多元的巨額醫療費，對他一家而言是個天文數字，僅憑自己的微薄收入，可謂杯水車薪，最后是靠兩個已出嫁的姐姐東借西挪，才勉強湊足醫療費用。一個多月后，實在沒錢繼續救治，術后的哥哥只好回家休養。半年后復發，醫生建議化療，仍然是沒錢，只能服用一些民間藥方與死神進行一場拔河賽！一直拖到2002年，經一位戰友指點，他哥的情況報到沙縣武裝部，以一個退伍軍人的名義，申請政府捐助，前前后后縣政府及鄉親共為其募得四萬多人民幣，但沒有全額交到發根家人手里，而是由村里一位干部專門保管，專款專用。經福州某醫院醫生復檢后認為，腫瘤已惡化，體積太大，動手術易大量出血，風險很高，所以建議先做“雙塞”手術，這意味得多花錢。這時的黃發根已辭掉工作，悉心照顧哥哥，因為姐姐根本不會講普通話，而且住在遙遠的山村里，這時黃發根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并且四處籌款。

正值春節期間，由于善款沒有到位，幾次哥哥都上了手術臺，而后又被推了下來……那是些絕望的日子，萬家團圓的春節，到處喜氣洋洋，而黃家這對難兄難弟常是相對無語。這天下午，發根看到醫院門口有個老年乞丐在喝稀粥時嗆住了，因為太餓，太急，走投無路的他居然再發憐憫之心，把口袋里僅有的30多元伙食費全掏給那老人。回到病房看到哥哥等飯吃時，才驚覺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一見弱者就幫。哥哥知道后，免不了又訓了發根幾句，但發根明白，自己確實是情不自禁。

經過一番奔波，善款終于來了，馬馬虎虎湊足了動手術的錢，哥哥的命終于又保了下來，手術還算成功，腫瘤摘除了，足有一斤多重。當醫院發現他們又欠費時，便委派一個醫生坐火車專程護送發根的兄弟回到沙縣老家，應該說也算盡仁盡義，發根心里只有感激。在老家繼續照顧哥哥一個多月后，看到兄長基本上可以下地走路，發根這才回福州打工，因為未來的路還很長，他必須肩負撫養哥哥的重任，責無旁貸！至今，哥哥仍有后遺癥，行動不便，體質極差，常常頭痛，完全喪失勞動能力……

（四）

無意中，黃發根在電視里看到一檔錄播節目，故事的主人公是李牧，24歲，大慶人，年紀輕輕就患上了前列腺癌，并且已是中晚期，據說這在全國只有6例。當親友們極力奔走試圖延續他的生命時，李牧卻做出了三個驚人的決定：與深愛的妻子離婚；幫離異的母親再嫁；放棄治療，將更多的錢留給哥哥，因為哥哥家很貧困，而且也出現一些與李牧類似的癥狀……不知為什么，剛剛從哥哥住院噩夢中走出來的黃發根，對李牧頓生一種同病相憐之感，腦海里馬上跳出一個強烈念頭：“我應該幫他！”但那時，李牧已離開了福州，不過，根據電視臺提供的線索，發根很快就與他聯系上，并常在電話里問候他，陪他聊天，由于長途電話很貴，善良的李牧便建議他用QQ在網上聊。那時黃發根還沒有接觸過電腦，但為了能從精神上為素昧平生的朋友送去一些友情的支持，發根開始學電腦、上網，并很快換了一份工作，到網吧里上班。

在采訪時，我一直想不通一個問題：“你哥仍需要你物質接濟與精神的安慰，在這個時候，你怎么還有精力去幫助一個陌生的病人？”黃發根也困惑了，停頓了幾分鐘后，他說：“也許是一種補償吧，因為我不能留在哥哥身邊服侍他，內心懷有愧疚，從而移情別人身上……”也許是這樣的，但如果他的行為只停留在這一層面，我們也不會太驚訝，問題是2003年7月，當黃發根得知李牧在長春救治并且生命垂危的消息后，第二天他二話沒說立馬坐飛機千里迢迢去長春，一千多元的機票，對他這個窮打工仔而言，意味著要多工作兩個月，但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因為他心里那個急啊，他害怕見不到朋友最后一面，終于兩個經歷奇特但心靈相通的朋友在病榻前相見了。李牧已癱瘓在床，前列腺癌已轉移為骨癌，但令人頎喜的是，這位比發根大一歲的朋友說，過去總以為南方人把錢看得很重，但黃發根讓他糾正了一個偏見，更覺得人生值得留戀，命中能遇上這樣的朋友，死也無憾了。停留4天后，黃發根與李牧含淚惜別，互道珍重。坐了4天的火車，發根悵然回到福州，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自責。其實這時的李牧還不知道發根的身世，更不知他有一個殘疾的哥哥養病在家……李先生只覺得他是上帝派來的一個不速之客，是天使來看他，也許這天使在有些人看來，有點傻冒，但他純真善良，像一道激光，足以驅散他眼前的灰與內心的暗。

李牧有了朋友的激勵，活得更堅強了，一天要打10支嗎啡支撐的他，雖然放棄了治療，但內心充滿愛的感動與富足，結果死神都對他望而卻步。之后李牧回到大慶老家，黃發根繼續與他保持聯系。道義上的支持，心靈上的加油，這是他惟一能做的，這種無窮的愛的付出，仿佛讓發根上癮，他已把李當作兄長的化身，對他總是牽腸掛肚！這時的黃發根像是一個“愛心饑餓癥”患者，只有把愛釋放干凈才可以讓他睡個好覺。

2003年9月，黃發根得知李牧在大慶家里缺人手照顧，當即決定再次坐火車北上，這次李牧極力反對，但阻止不了他的決心。發根在李牧家呆了一個多月，并想在大慶找份工作，以便更好地照應這位朋友，起碼可以為他多買一些止痛藥，但是工作一直沒有找到，所以，發根大部分時間是在李牧家里，為他按摩、翻身、取尿、擦洗吐瀉物、喂飯送水……把李牧當做親人一樣照顧，他知道他的好心有時會讓外人不理解甚至感到不耐煩，但他無怨無悔，因為他清楚內心孤獨的危重病人，很需要這種無私的臨終關懷，當他第二次與李牧生死別離時，兩個堅強的男人都哭了。李牧說，假如有一天發根老弟結婚，而且自己還活著的話，他哪怕坐著輪椅也要來福建參加……

電話采訪這位北方漢子時，他忍著巨痛細述發根老實、善良、純真的人品，不含一絲雜質。他感慨地說：“我這一輩子已知足了，因為有這么純粹的好朋友在為我的生命加油……”

兩次的千里送鵝毛，我替發根估算一下，大約花了八千元左右，這是他近一年的收入。發根說曾經在他落難時，得到很多陌生朋友的幫助，他有一本專門的記事簿，點點滴滴記錄他人的好，所以他現在竭盡所能幫助他人，是不足掛齒的，也是一種內心需求，僅此而已。但作為一名打工者，發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掙更多錢，也想找個愛自己的人結婚，好好“孝順”姐兄，并幫助他所碰到見到的需要幫助的人……

他坦承自己仍是一個弱者，空有博愛，但力不從心。但我想，弱者如果有愛，他一樣是富足的，也是另一個意義上的強者。曾聽一位心理醫生說，只有善良的人，才可能患心理疾病，而壞人是沒有心的，所以很少患心病。我這才明白，愛心橫溢的黃發根為什么活得不那么開心，他很沉重、敏感。不過，我們仍希望他能快樂輕松一些，因為我還聽過一位牧師的話：上帝會愛有愛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