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黃明堅,女,一九五五年生。臺灣大學商學系畢業。美國伊利諾大學企管碩士。曾任臺灣《經濟日報》撰述委員、《統領》及《卓越》雜志總編輯。現為自由撰稿人。著有散文集《單身貴族》《青春筆記》《魅力十足》《迷迷糊糊過日子》等十余種。
一點點的了解
黃明堅
我這一生對它的了解不過是一點點。
——楊·馬泰爾《少年衛的奇幻漂流》
我們究竟了解什么呢?
自己的寵物、二十年的老朋友、變任何把戲都逃不出手掌心的另一半、日夜摩挲的心愛收藏……許多時候讓人不免自豪地說:“我最了解他了。”
他、她、它。—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只狗、—件寶貝。因為和我們性命相連,所以不可能不理會,不可能不理解,既然在掌握之中,必定是深深地了解,我于他,他于我。
惟有到平靜的生活翻覆,我們陷入一場奇幻的漂流,所有事物在瞬間失去了正常的位置,像一個空的瓦罐突然被倒了過來,抖落一地零零星星:錢幣、鈕扣、小飾品、別針、照片、剪報、糖果紙……這時我們才赫然發覺,原來瓦罐從不是真正平靜的,也擬不是空空蕩蕩的。
自以為是的了解,只是淺薄的表相,我們知道得多么少。
對于一個瓦罐、一缽盆栽,或者一個人,用盡一生,總要到那關鍵性的一刻才明白,啊,原來是不懂得。
情侶分手的那一秒,無盡纏綿轉眼脫落,全部的愛戀如紙灰在風中飛舞,黎明前就消失得干干凈凈。愛人留下的體溫、床單的皺褶,仿佛仍掙扎著想訴說一句半句話,但終究是說不出。
“是這樣一個人啊!”這才了解。
最后的最后,不管是被背叛、被羞辱、被驚嚇,總之是懂得了—‘懂得了所有以前不懂的,懂得了以往從未懂過的。
相聚只有—點點,分離卻是排山倒海,像廣大的海洋吞沒渺小、破碎、散亂的一切。
相聚與別離,合而為一。—代表完整,完完全全了解。
長長的相聚,是一滴晶瑩的水珠,值得疼惜,要小心呵護。而猝然分離,卻涌出大海,讓人悟到自己的無知竟是如此之甚。
一生,不過是—點點。
寧為小老婆
水瑩從來不是個笨女人。
世界上的笨女人就像夏日海邊的沙子,隨手一撈一大把,但白水瑩不在其中,她不屬于海灘,不屬于沙粒,她甚至不是一枚令辛勤尋覓的孩子們驚呼連連的完整貝殼。
水瑩是深海龍宮里的一顆珍珠,她把自己隱藏得又深又秘密,不會隨便被任性的游客順手帶回家去。
“我沒那么笨。”水瑩對好友圓圓說,“我不會去嫁人,給人生孩子,煮飯,洗一輩子衣服。”
“那就不要嫁嘛!跟我作伴,老了一起喝稀飯。”胖到不大可能嫁掉的圓圓心中竊喜。
“我才不會像你那么笨呢!”水瑩對好友的提議似乎不高興,“我也不喜歡單身,自己養活自己,嫌不嫌累哦!”
“那你……”圓圓一時無法會意。
“我只想做小老婆。要男人養我,我什么也不替他做。”水瑩一派篤定。
“我沒那么笨!”結論就是如此。
顧不得圓圓和方方和角角等眾家笨姐妹的1異樣眼光,水瑩決定做一個聰明女人。
身段窈窕、容貌秀麗,的水瑩,所到之處都是男士追逐的焦點,但她自己暗中所追逐的卻偏偏與眾不同,她只在意已婚的男人,而且必須是蓋得起一幢金屋的有錢男人。
追逐是樂趣,更是冒險。
水瑩精心設計了一連串的活動:打網球、加人健身俱樂部、參與社團聯誼,甚至鼓足勇氣躍身激流泛舟……不料結識的卻凈是一群群男人婆似的姐妹淘,和一批批窮得根本泡不上女朋友的單身漢。
水瑩身后的追逐隊伍,隨著她持續不懈的努力,也跟著愈拉愈長。她去打網球,有人準備好干凈毛巾和冰鎮飲料;她上健身房,有人接接送送,替她拎著換洗提包;社團里少不了男人的前呼后擁;泛舟時更是眾星拱月。
然而,這些體貼與殷勤全都白費了,其中沒有一個能符合水瑩的標準。
正在她懊惱得打算閉門不出,牢牢看守著電視機,和圓圓一樣孤零零終老的時候,奇跡出現了。
說來算是圓圓牽的線,在水瑩這一方,倒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圓圓突發奇想要做一趟法國普羅旺斯自助之旅,硬拉著水瑩陪她去學法文,以便在薰衣草田中,能用呢噥的法語發出浪漫的贊嘆。
水瑩看在友情份上,只打算試聽一堂課就及早開溜,誰料到蹦出一個汪克倫。在補習班旁的泡沫紅茶店里,汪克倫展現了他的慷慨大方,以及刻意壓低身份的隨和親切。
搭汪克倫的名牌轎車去看了一場法國電影后,大伙兒的心聲由圓圓代表說了出來,這話嘛,自然是私底下說的,圓圓做出的評論是:“瞎子都聞得出,這家伙是個闊佬。”
而水瑩不是瞎子,她亮晶晶的大眼睛至少還瞧見了另外兩件事,一件是汪克倫有妻有子,另一件是汪克倫對她有興趣。
他課后常邀大家一起聚餐,吃吃喝喝。他總是快手快腳地付賬,雖說不是什么大筆開銷,卻也贏得了同學們一致的稱贊。但水瑩心里有數,他不可能只是為了圓圓她們這幾個胖的胖、丑的丑、老的老的不相干女生。真正的目標,恐怕仍然落在惟一的美女水瑩身上。
他常打電話給水瑩,借口問作業、練習法語會話,閑扯些同學的是非。
水瑩挺把汪克倫放在心上的,畢竟他是這些年來惟一合乎條件的對象。
每次接聽汪克倫的電話,水瑩都如臨大敵,慌慌張張地把靠墊、抱枕、茶杯全放置身邊,預備用最舒服的姿勢、最嬌媚可人的聲音,傳遞她默默的情意。
汪克倫愛說話,一通電話講個沒完沒了,說上一兩個鐘頭是常事,最高記錄甚至多達四個鐘頭,從晚上九點一直糾纏到半夜一點多。水瑩即使困得倒臥在沙發上,也總是盡量忍耐,勉強迎合著他,不說一句重話。
一晃眼,三個月的法文課結束了。水瑩對這個原本沒有好感的外國語已經忍耐到極限,對汪克倫也是一樣。盡管夜夜電話長談,汪克倫卻一次也沒有約她單獨外出。,
扔掉法文課本,水瑩連一句法語都說不出口,而短短的補習班戀情,更讓水瑩恍然大悟,并不是每一個已婚、多金的男人都需要一個小老婆。
水瑩改變了主意,從成排的追逐者當中,信手拈來一個,倉促宣布了婚期。
新郎的名字,圓圓老是記不住,太陌生了,像一顆硬塞進嘴巴的澀柿子,不熟就是不熟。
新郎當然是單身,而且沒什么錢,連一幢房子都沒有。匆匆忙忙租了間公寓,里頭空蕩蕩的,還得費心去挑選一些便宜家具。
“惟一的長處是忠心。”水瑩提起她的老公像談一只狗,“跟前跟后的,生怕服侍得不夠周到,家務事我一根指頭都不用碰,在家要喝杯熱水,我都叫他倒。”
水瑩就是爭氣,即使嫁了人,也絕對不會像一般笨女人那樣誠惶誠恐地伺候老公,打理三餐。水瑩就是水瑩,小老婆也好,大老婆也罷,她總是個聰明女人。
結婚兩年,水瑩依然窈窕秀麗,而且,真的,從來不曾下廚做過一頓飯,就連公公婆婆從東部來赴喜宴,借住在她家的那三天也不例外。當時婆婆不小心吐出“孩子”這兩個字,水瑩就足足擺了三天臉包給她看。
圓圓聽說水瑩要離婚,倒也并不驚訝,“冬天過去,春天自然會來。”圓圓故作神秘地說。
結婚,對水瑩而言,似乎真是一個難耐的冬季。熬到離婚,才又見百花齊放,百鳥齊鳴。
水瑩搬出前夫的家,卻仍然使喚著他,接接送送,買雜貨,修水管,繳俱樂部的月費,叫外人看了好不納悶。 “這輩子我是不會放過他的,他還是得照顧我,養我。”水瑩咬著牙對圓圓說,“可是你也別以為我們會破境重圓。喔,告訴你一條大新聞,”水瑩悄聲說,“他已經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就快要結婚了,還是我鼓勵他,給他做參謀的呢!”水瑩掩不住得意之色。
“等他結了婚,我就是名正言順的小老婆噦!”水瑩像握著好不容易奮斗得來的一張文憑。
這一場夏季末的暗戀
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蝶兒開了一家冰店。
“沒什么道理嘛!天氣都漸漸涼了,哪有人會想吃冰?”花梨絲毫不掩飾她對好友開這家店的不贊同。
“要我怎么辦?”蝶兒雙手一攤,用她那愛嬌的嗓音說。“跟Jacky磨了一整個夏天,才弄到半間店。如果現在不采取行動,到明年又不知道會有什么變數。”
“感覺好像是在缺水的季節賣游泳衣,注定要被晾在一邊,冷冷清清的。”花梨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店面,忽然回過神來,不解地問道:“半間?這店不全是你的啊?”
“那是我的合伙人,”蝶兒瞄了瞄站在柜臺后面那個男生,“他叫開方,就是喜歡開店,這冰店的主意也是他跟我提起的。你別說游泳衣,開方真的賣過體育用品呢!”
“后來呢廠花梨打量著他,邊問話。
“后來倒啦,說是地點太偏僻,根本沒有顧客上門。剩下一堆庫存,弄了大半年才處理清楚。”蝶兒得意地笑起來,“所以,這回我們選在大街上,不再重蹈覆轍。”
“可是……”花梨硬把沒說完的半句話憋回肚子里去。她其實想說的是:“可是又選錯了季節。”
看看蝶兒笑容滿面的樣子,再心直口快的花梨也得收斂三分。畢竟是新開張的生意,不好給人猛澆冷水。更何況,是蝶兒男朋友Jacky的資金,蝶兒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JacLy真的愿意扔錢下水呀?”花梨滿腹疑惑。
“當然,男人沒有不想做生意的,可以發財呀!他上班動彈不得,這生意自然是由我來做嘍。”蝶兒露出一抹詭譎的神色,壓低聲音說:“做生意,我不懂;但是我起碼懂得;不要用自己的錢。”蝶兒是那種永遠不會吃虧的女人;這一點多年好友花梨最放心不過。
“那他呢?”花梨問的是柜臺后面那個男生。
“他窮得連房租都付不起,晚上就睡店里;倒是方便,有人守著,我安心不少。”蝶兒突然想到什么,急著搖搖手,“我跟他沒有那種關系,純粹是生意。他倒是有一個金主,扛下另外一半的資本,你不用問,肯定是女人嘛!”
花梨從座位上打量那個叫開方的男人,只見他滿臉憂郁,落落拓拓地站在柜臺后面,想來也不是個外向型擅交際的人,做生意未必合適。
“有空幫我找點客人好不好?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撐過這幾個淡季,等天氣熱起來,一定會有希望的。”蝶兒在商言商。
“嗯。”花梨隨口答應著。
還要等幾個淡季?只怕一個季節都難以維持呢!花梨老練地盤算著。
客人是沒法找,但花梨自己每天盡可能抽時間去蝶兒店里報到一下。未必是兩人交情有多深厚,只是花梨心里似乎牽掛著一張臉孔。
天氣漸漸轉涼,小店里也加賣熱食,燒仙草、紅豆湯等等任由客人挑選。季節變換,商品調整,似乎都無濟于事。冰店的生意一點也不見起色,也許花梨說得對,賣冰是夏天的事,應該由夏天開始,才好建立口碑。
零零落落的客人,讓蝶兒起頭的熱忱也跟著冷淡下來。本來是每天都來顧店,才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蝶兒已經變得三天兩頭都不見蹤影。反倒是花梨這個不相干的朋友,每天準時來報到。花梨有時也會幫著洗洗碗、收拾收拾桌面,這些在家里從來懶得做的辛苦事,在外面倒是卯足了勁,認認真真,一付勤勞賢慧的樣子。
“我來吧,怎么好意思麻煩你。”開方作勢要取走花梨手上的抹布。
“蝶兒不在,我也算半個老板,好朋友之間,應該幫幫忙嘛!”花梨說得振振有辭。
“蝶兒也真是的,說好一人一半時間顧店,她全推給我,自己一聲不響就溜走,害得我連個替換的人都找不到。”開方不免要埋怨。
“蝶兒就是貪玩,心定不下來。你找她做合伙人,休想她會跟你公平地一人一半。”花梨嘴上這么回應。
其實,花梨心中想:不管誰來做你的合伙人,恐怕都會把工作全推給你。開方根本就是個一步也不會踏出店門的那種人。
除了大清早起來,去鄰居媽媽家搬材料之外,開方從早到晚守著店,連便當也是打包回店內才吃。這樣盡忠職守的開方,必然是苦了自己,便宜了別人。花梨心中隱隱替他不平,待在店里的時間也更長了。
反正來客不多,花梨索性以店為家,把筆記型電腦往空桌上一擺,自顧自地設計新的企劃案。弄累了,把電腦一推,去冰箱里找點吃的,或是攪攪柜臺里那些芋圓、紅豆、薏仁、蒟蒻什么的,暫時讓腦袋放松一下。說也奇怪,在家里整夜失眠都想不出的案子,擱在冰店桌上,卻像是酣睡了千年的精靈突然醒來,只消揉揉眼,伸伸懶腰,隨即文思泉涌,跟著十指一陣舞動,片刻工夫就擬好了一大半。
喔,跟蝶兒是這么說的,說得仿佛冰店里真養著小精靈。
跟蝶兒沒說的是,電腦的擺放位置很重要。一定要正對著柜臺,正對著柜臺后那張憂郁的臉孔。是從早到晚都杵在那兒、動也不動的那個大男人,叫人心安。花梨知道,他會一直在那里,任何時候都不會離開她的視線。
店里坐得久了,該知道的事都跑不掉。蝶兒口中那個支持開方的女人,她叫柔柔,也來過幾次。看得出她對開方很好,噓寒問暖的。但她顯然也有實際的一面。一筆不大不小的投人,若是憑空扔進水里,任誰也會心疼。每回來店,掃視過凄凄涼涼的場景,柔柔總不免蹙起眉頭,她曾經勸說開方不要再繼續下去,可是視店如命的開方,哪里會聽。
雖說是柔柔的本錢,但冰店的命運并不由她來決定。這一點大概也令柔柔難以釋懷。
隨著天氣日益嚴寒,柔柔的芳蹤也杳然難覓,有時十天半月也不得一見。守著開方的,依然只有花梨。
“企劃案弄得如何?”翩翩來去的蝶兒,很稀罕地顯示她的關切。
“不用擔心,小精靈挺有辦法的。”花梨從她的電腦上移開目光。
“唉,怎么這小精靈只照顧你,一點都不照顧我們的店?”蝶兒一臉青綠,“昨天一天居然只做了三百塊錢的生意,你說慘不慘?我不敢跟Jacky講,他一直以為我們做得普普通通,勉勉強強可以維持。要是他知道本錢早都賠光了,現在還得再貼錢進去,恐怕會跟我翻臉呢!”
花梨看著蝶兒那張惹人疼的小臉,不知道Jacky怎么舍得跟她翻臉。
“做生意原來不簡單,我現在才明白。都要怪開方,當初他賭咒向我保證,冰店絕對會賺,餅畫得比天還大。瞧瞧,一天三百塊的成績,我們一人一百五,連去洗個頭都不夠。”蝶兒變得有點嘮叨,“你當初不就說了嗎?夏天都快結束了,還開什么冰店?真是沒道理。
“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玩了,做生意一點趣味也沒有,整天被綁在這個小地方,哪里也不能去。”幾乎不大現身的蝶兒,居然還嫌被綁住。花梨心里酸酸的,喉頭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反正是學個經驗,Jacky也未必在意我要不要繼續做下去。”蝶兒絮絮叨叨地說著。
“你的另一半呢?”花梨用眼角瞄了瞄開方。
“管他去死,都是他的爛主意,夏天都過完了,還開什么冰店。”蝶兒意猶未盡地說,“柔柔是絕對不會再支持他啰!她跟我說了,開方只顧店,根本不顧她,做這筆生意,她不僅賠了鈔票,還賠掉一個男人。”
花梨盯著柜臺后面,那個始終如一的男人,心想他可知道自己剛剛被一個女人賠掉?
“我要去找Jacky攤牌,就跟他說,收了店,我整個人都是他的,不好嗎?”蝶兒對付Jacky自有她的辦法,“你趕快把握機會寫你的企劃案吧!要不了多久,小精靈也得搬家啰!”蝶兒抓起皮包就想走。
“說不定會搬到我的店里去呢!”花梨淡淡地說。
“什么?你的店?你要開店?”才預備起身的蝶兒,馬上又坐了回去。
“開方就是對做店有興趣嘛!他都跟我說了,做這冰店的時機不對,下回他想做咖啡店,比較不受季節影響,而且要做得有氣質一點,譬如加些人文氣息,用原木桌椅,擺設前衛藝術家的裝置作品,或者干脆就叫做藝文咖啡屋。”花梨說得起勁。
“咖啡廳怎么能做?連鎖咖啡已經開得比7-Eleven還密集,哪里有我們這種外行人插足的空間嚴蝶兒一口否定了這個主意。
“我倒覺得挺浪漫的,連鎖店就是太沒有個性,正好需要有個性、有創意的新面貌。”花梨露出向往的神情。
“別忘了,你當初可是反對我的,怎么現在自己要跳下海嚴蝶兒完全想不到一向老練謹慎的花梨,竟然也會來冒大風險。
“是為了他嗎?”蝶兒指向惟一的答案。
“嗯,他不懂得照顧自己,總要有人照顧他嘛!既然柔柔不支持他,那就換我來啦!”花梨倒也不避諱地直言。
“小心啊!可別像柔柔一樣,賠掉鈔票,又賠掉一個男人。”蝶兒急著離去,卻不忘扔下她的警告。
花梨和開方又交換了個會意的眼神,他們的下一步可以啟動了。
在這個城市有人賠掉一個男人,就有人賺進一個男人。
限期離婚
巧姣被騙了。
所有的朋友都這么說。
所有的朋友都這么說,只有巧姣沒有說話。
簡直就是老掉牙的故事。巧姣不曾談過戀愛,從小捧著愛情漫畫拌飯吃的她,對真愛懷抱著朦朧的憧憬,一心渴望著真真實實的浪漫情感。
愛情如愿降臨在巧姣身上:咖啡廳里,趨前搭訕的陌生人,你來我往的e-mail,許多甜言蜜語,許多花前月下……最后,約會的地點直指賓館。
總是在上床以后,秘密才會揭穿。
總要等裸身相向,才有可能吐露真心。
秘密也夠老套,男人有家、有老婆、有孩子,結婚超過十年。
真心自然是:“我愛的是你,不是她。”
純潔的小女孩,從純潔的漫畫書中走出來,卻硬生生撞上不僅不純潔,還相當卑鄙污穢的真實情人。
所有的人都以為巧姣會呼天搶地,像一個齷齪騙案的受害者一樣到處博取同情;而所有的朋友都早已準備好傳教士般的講辭,打算用飽經世故、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輕擁著止不住啜泣的巧姣說:“你看你,我就說嘛,太天真了!”
巧姣卻出乎意外地,沒有按照眾人的期望,對號演出受害者的角色。
她添購了一件有蕾絲花邊的小上衣,配一條短短的紅色窄裙,去赴她情郎的約會。
“什么?還要見他!”所有的朋友一起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即使是錯誤的愛情、騙人的愛情也不是凡夫俗子能夠抵擋的。
純潔的巧姣對她的情郎說:“你就離婚吧!這樣我們才能在一起啊!”
“那是當然,我愛的是你,不是她。”據說巧姣的情郎這么回答。
“男人是不可能離婚的。”
“有孩子就麻煩了,不是他一個人說了就算的。”
“太太又沒有犯錯,哪里肯輕易放手!”
“小女孩都傻,別人隨口說說,能相信嗎嚴
所有的朋友都堅持要扮演道德的化身,繼續維持不樂觀、不看好、不支持、死不相信到底的態度。
已經超過待嫁之齡;顯然歷盡滄海桑田的干姐,把巧姣拉去無人的所在,低聲問她:“你真想和他在一起?”
“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當然想和他長長久久。”巧姣認真地表示。
“你不擔心他的婚姻?”
“那應該不成問題,他告訴我說,現在他愛的是我,不是她。我才是他生命中的最愛。”巧姣一臉陶醉。
“好,那么我提醒你一個原則,和已婚男人不能長久糾纏。如果一年之內,他不能解決他的婚姻,就趕緊離開,不要耽誤青春。”干姐的表情很慎重。
“一年?那么久啊!要不就從我們認識開始算起,到年底剛好滿一年,我就給他訂下這個期限,限期離婚。”
巧姣不理解干姐口中的“長久糾纏”是什么意思,對她而言,干姐好心提醒她注意時間的問題,這一點倒是先前巧姣思慮得不夠周密的地方。
想想看在超市里購物,隨手扔進推車的東西,不管是牛奶、果汁、罐頭、洋芋片,哪一樣沒有保存期限?少則七天,多則三年,過期都要扔掉,而如果不印上保存期限,根據衛生法規,根本就不準上架。
有一回巧姣驚訝地發現,居然連專用垃圾袋上,都堂堂皇皇印著:保存期限五年。垃圾袋是塑膠制品,不會破、不會爛,不會吃進肚子里去的垃圾袋,竟然也有不能跨越的期限呢!
說不定愛情也有保存期限,過期立刻變酸;說不定婚姻也有保存期限,過期就變為垃圾;其實連最不可能毀壞的東西,像一個薄薄的塑膠袋,都有保存期限;沒辦法長長久久。
巧姣像一顆興奮的彈珠,三腳兩步躍入騎樓下,撥起手機:“喂,我跟你說,年底以前你要離婚,這是給你的期限,限期離婚知道嗎?我不管你的婚姻保存期限,但是你不能超過我們的愛情保存期限……”
巧姣自顧自說著,手機另一端仿佛傳來小孩的哭聲、女人的叫聲和男子的怒罵聲……
“限期是必要的。”巧姣合起手機對自己說。
都是初戀惹的禍
那年,黎致十五歲,他第一次愛上一個女生。
那女生住他家附近,和他穿同樣的制服,搭同一路公車去上學。每天早上他都會在公車站牌下,守候那一個俏麗的身影;偶爾在黃昏時候,他們也會相遇,一起搭車回家。
黎致原本沒有特別注意她,只覺得有個瘦瘦白白的女生總在差不多的時間出現,一方面頻頻看表,一方面頻頻張望公車駛來的方向。
黎致起先嫌她窮緊張,公車班次不算多,可是他們離起站不遠,車次穩定,而且,通常都很準時發車。
每次看到那女生一臉愁容,黎致都覺得好笑:女生就是沒用,東擔心西擔心,和他媽一樣,每天出門都要叨念。“錢包帶了沒”、“車票在不在”、“會不會下雨,要不要拿傘”……真煩。
那女生的鼻梁又高又挺,從側面看過去,有點像外國人,當然,黎致也只敢窺個空檔,偷偷瞥人家兩眼。雖說他對女生沒多少見識,不過和他們班上那些又丑又兇的豬八戒女生比起來,這個“希臘鼻子”確實美麗多多,常常惹得黎致多看兩眼。
他決定先叫她“希臘鼻子”,以后有機會再去找找圖片,研究研究希臘人的鼻子到底有多高。
要不是在公車上出了一件糗事,黎致到現在都還會叫她“希臘鼻子”,根本不會去探聽她的姓名、班級。她對他而言。也會一直維持著一張熟悉的臉孔,和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希臘鼻子一上公牟就讀書;右手抓拉環,左手必定捧著課本,大半時候是讀英文。
黎致的口頭禪是“我不屑”。十五歲的他,不屑的事情有一籮筐,偏偏“在公車上看書”,就是他最不屑的事,至于讀英文嘛,那也是“我不屑”之一。
黎致從小喜歡英文,也喜歡音樂,抱著收音機聽英文歌曲,滿足了他的兩大愛好,對那些硬K課本學英文的人,他嘛,唉,就是不屑。
至于在公車上看書,這種事只有女生才做得出來,斤斤計較那搖搖晃晃的幾分鐘,大丈夫不為也,黎致自然是不屑的。
那天,希臘鼻子按照慣例,一手拉著拉環,一手托著英文課本,假正經地在車上苦讀。突然一個緊急煞車,車輪胎發出響亮的吱吱聲,公車司機身子挺直得像根木棍,而全車的人都歪歪斜斜向前傾倒,這時只聽見砰的一聲,隨后“哎喲,痛死我了!”一個小女孩尖叫起來。原來是希臘鼻子的英文課本應聲飛了出去,恰恰好打中前座小學生的后腦勺。
希臘鼻子臉紅得像顆水蜜桃,蹲在地上撿拾課本,起身時還不忘弓著腰,向小女孩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引來全車人的側目。而希臘鼻子實在太不好意思了,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她的鼻子對準地上的灰塵,直到下車連動也不動一下。
眼見課本脫手而出,小女孩驚聲尖叫,黎致憋了一肚子的笑,差點沒有爆發成笑彈,震動整個車廂。看吧,在公車上看書,夠蠢的。笨女生,活該。
只是希臘鼻子再也不肯抬起她的鼻子,黎致這才覺得有點同情她的處境。而她那低垂著臉的側影,莫名牽動了黎致的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憐惜的情意。那微微的悸動,是黎致從未體會過的。
他不由自主地跟蹤希臘鼻子,知道她和他的教室雖然不在同一層樓,他們卻是同一年級,而且班級離得不遠,她在八班,而他在樓下的六班。
要打聽她的名字也不難,黎致在下課時間,常快步跑上樓,守著她的教室門口。有一兩次,他聽到別人叫她“小雪”——一個很適合她的名字。
男女同學之間傳紙條、寫情書、遞送卡片,都是常用的伎倆。黎致對別人常用的方法,總是不屑。
他想要送一件禮物給她。現在他不再暗自稱她“希臘鼻子”了,他已經改叫她的“小雪”。他想送一件配得上小雪的禮物。
黎致專程去逛街,他在商店里看中像初雪一般純凈的透明洗發精,他又在文具行看到封面有飄雪場景的筆記本,但是它們都是用完就會被扔掉的東西,不可能永久保存。然后又在路邊攤找到一對蠢蠢的玻璃豬,可是太容易碎了,恐怕不是好兆頭。
最后,逛得兩腿酸疼的黎致挑了一串小小的中國結吊飾,由粉紅色、淺紫色絲線編織而成,像小雪羞紅的臉頰那樣粉嫩的色澤,吊飾下方是一顆黃豆般大小的紅心,可能太明顯,也太熱切了。黎致猶豫了片刻,還是打定主意,反正送禮物就是送者有心嘛,怕什么!
黎致想像著小雪會把它掛在書包上或是鉛筆盒拉鏈上,晃呀晃的,晃動著他的心。
黎致在公車站牌底下,把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拿給小雪,他伸著的手輕輕在顫抖。小雪卻很自然地接了過去,倒像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小雪把沒有封口的紙盒打開,盯著瞧了兩秒鐘。“多少錢?”她問道。
黎致驚愕地答不上話。
“還給你,我不要。”小雪把盒蓋蓋好,原封不動放在黎致手里。黎致措手不及,只好緊捏住盒子,呆望向小雪,仿佛期待她來解開這大大的疑問。
“不值錢的東西我不要,沒有誠意。”小雪說完,向前面跑了幾步,順勢擠上剛停妥的公車,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黎致一個人被扔在站牌下,愣了大半天,還不十分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事。
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黎致后來立志要做有錢人,他也真的發了大財,擁有屬于自己的連鎖企業。
他沒有結婚,女朋友倒是走馬燈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他喜歡瘦瘦、白白、有點假正經的女人。他對女人的最大贊美是說:“嗯,鼻子長得好。”如果他戲謔似的叫一個女人“希臘鼻子”,那就表示他喜歡她。
他送禮物很大方,名牌皮包、轎車、別墅,珠寶,再貴的禮物,他都毫不吝惜。誰都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但是似乎誰也沒有辦法真正逮住他。
人們叫他“花花公子”,批評他太濫情、太任性、太不知節制,尤其是太愛亂送禮物。
他也不答辯,實在逼急了,他就露出他那花花公子的招牌笑容,說:“我送禮物,但我不送出我的心。”
他被推選為“本市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媒體一擁而上,緊迫盯人地問他:“你為什么還不結婚呢?”
他只說了一句:“噢,都是初戀惹的禍。”此后,再也不回答任何問題。
億萬年前的戀人
水涵在抵達美國之前,一直以為美國只有美國人。
唉呀,這么說,好像很奇怪。不過,你知道的,就像在臺灣,每天走來走去,街上看見的全都是黑頭發黃皮膚的臺灣人。美國當然也一樣啰,電視、電影里不也全都是美國人嗎!惟一不同的是他們有白人還有黑人,這一點起碼的常識水涵不會不知道。
水涵萬萬沒想到,她所接觸到的美國,居然不只是一個黑人和白人的國家,這里更多的是印度人,沒錯,就是印度人。
坐飛機坐了一萬多里,來到遙遠的異國,本以為是要來認識一些金頭發、白皮膚,或許還帶著濃重體味的美國人,但是開學已經一周了,在教室里東張西望,看見的不是和自己一樣的黃種人,就是趿著涼鞋、裹著頭巾的印度人。
有什么辦法呢?誰教美國人不爭氣,最頂尖的頭腦、學資訊科學最厲害的人才,全都不出產在美國,而是產自亞洲,黃皮膚的中國人、日本人,還有褐色皮膚的印度人中。
離開臺灣之前,水涵真的對印度一點也不了解。她所有的地理知識,不過是那里很熱、很窮、很落后,她壓根兒沒想過有一天要去印度,更甭提要遇見一個印度人。而最最不可能的是,要和一個印度人談戀愛。
事情就是這么發生了。水涵自己沒想到,誰也沒想到,或許這就是愛情吧!
這一定是愛情。因為在水涵眼中,泰納是一個帥得有如神話王子般的情人,縱使他是印度人,卻比任何一個水涵在校園里瞧見的美國人都帥上一千倍一萬倍。
“你愿意和我一組嗎?”這是泰納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水涵記得自己倉促地抬起頭來,立刻撞上一對深邃的黑眼睛,深得像無邊無際的廣闊海洋,可以把她淹死在里面。
“你要和我同一組?”水涵幾乎是重復著對方的話。
“我代表我們幾個人,邀請你加入。”泰納揮了揮手,角落里有幾個印度人坐在一起,緊緊盯著他們瞧。水涵沉吟了片刻,她一直在等中國同學來邀,雖說只是沒什么大不了的分組作業,可是畢竟能和自己人共處,會讓人安心不少。
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中國人見了她就躲,不管是臺灣人或是中國大陸來的,全把她拋在一旁,早早搞好自己的團隊,就作鳥獸散了,讓水涵無依無靠的,一個人張惶失措。
總要有一個組可以歸屬才行呀!水涵心里暗暗盤算著。
“好吧,我就參加你們這一組。”心一橫,水涵就把自己許給印度人了。
“那太好了,我們全體都很歡迎你。”泰納向后比了一個OK的手勢,后面那些印度人馬上一涌而上,全張著大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為了表示歡迎之意,等一下請你到我們的住處,我做飯請你吃。”泰納真是一點時間也不浪費,迅速做出了下一步的動作。
水涵瞄了一眼教室里,有幾個尚未離開的中國同學正冷眼欣賞這邊的好戲。水涵心中氣憤不過,恨恨地想:都怪你們,硬要把我排擠到印度人那一邊去。好,我就去給你們看。有什么大不了,印度人也是人。
“再好不過了,我正在發愁,不知道晚飯該怎么解決呢!”水涵也掛上一張笑臉。
就這樣,水涵被貼上了“印度人”的標簽。而在印度人的圈子里,水涵又被貼上了“泰納”的標簽。水涵是中國人里面最漂亮的,她的身材健美,又喜歡穿短裙和小可愛,打扮起來一點不輸金發小妞。或許正是因為她太惹眼了,中國同學才妒忌她、排斥她。
而泰納是印度人里面最帥的,盡管他總是包著頭巾,穿著印度式的長衫,卻一點也不減損他的風采。走在校園里,常有美國女生對他吹口哨,甚至還有幾個女生結伴,下課后特地跑來教室門口張望。
水涵以前在臺灣,總是瞧不上班上那些土土的、俗俗的男同學,她發誓到美國以后,一定要交一個像布萊德彼特般挺拔的美國男友,好好氣一氣班上那些男生。
泰納不是布萊德彼特,泰納比布萊德彼特還要迷人。泰納是她的愛人,是她的驕傲。
在中國同學圈里,水涵腰挺得比誰都直;在美國校園里,水涵一樣傲視群倫。只因為她擁有泰納,一個真正的王子。
泰納有皇室的血統,他的家族在印度仍然有不小的影響力。水涵從來不知道,印度人也很有錢,比臺灣人有錢幾萬倍。他們的財富是數代累積而成,根本不是暴起暴落的臺灣人所能想像的。當然,水涵愛的不是他的錢,畢竟泰納在美國過的是簡單的美國學生生活。
泰納會做復雜的印度菜,只是蔬菜,幾種不同的蔬菜,加上獨門的烹調手法,就變成一道不可言傳的美味佳肴。泰納常常一天只吃一餐,正正式式,認認真真的一餐,也許只有一道正正式式、認認真真的菜肴,這么簡單卻又這么豐足。
水涵能從泰納所做的每一道菜里品嘗出百般滋味,那滋味是愛情,還有超越愛情的深厚文化。另一種文化,未必比中國文化更早,卻肯定比中國文化更簡樸、更專注、更耐人尋思。
水涵愛上的不只是一個人,她連同他的國家、文化和幾千年的歷史,一起愛進去。水涵回想在出國之前,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臺灣女孩,卻眼高于頂,一口咬定臺灣人最有錢,美國人最偉大,而中國文化嘛,全世界最最優秀。
這一切的認定,如今全部被粉碎了,只因為一個泰納。泰納摧毀了她過去的無知,給了她一個全新的視野,這視野不只是美國的,這視野真正是世界性的。
講世界什么的,實在太過遼闊了,水涵也惟有在女同學們好奇的時候,才說一說印度人的習俗給她們聽。
水涵沒有說的,是她和泰納關起門來,那里面的點點滴滴。
泰納平日總裹著白色的頭巾,這頭巾底下的秘密,惟有水涵獨享。
“只讓你看。”泰納動手解開他的頭巾時,鄭重地對著她說。
水涵一時會意不過來,到底泰納要她看什么。但這困惑維持不了兩秒鐘,瞬間長發瀉下,散落一肩,像一張黑幕悄然遮住泰納大半個背。水涵呆愣得無法動彈,卻不自覺伸手去撫摸,觸及又細又滑的披肩長發.水涵恍恍惚惚生出一份如同面對絕色佳麗才有的憐惜之情。
俊俏健壯、百分之百男人氣的泰納,在抖落一肩長發之后,竟奇異地揉合了半陰半陽的美,讓水涵體內潛伏的陽性氣息遽然被喚醒,有著要去疼愛他、寵溺他的沖動。
男人的身體也可以有如此陰柔的感覺。水涵將臉埋入泰納的長發中,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強烈震動,仿佛過去所熟悉的一切都被震成碎片,而后漫天碎片在空中隨風飄舞、緩緩降落、悄悄重組,組成一個全新的自己。
泰納回過臉來,對著她說:“沒有人看過我的頭發,只有你,如果不是最親密的人,我絕不會露出我的頭發。在印度,頭發是私密的,只屬于最愛的人。”
現在他們共享一個秘密,水涵真正明白,她是泰納惟一的愛。
而親眼目睹泰納長發的水涵,也和神話中飲了忘川水的人們一樣,忘了世界,忘了自己,癡癡傻傻地追逐著她的男人,任由他帶領著顛仆前行。
水涵拉開窗簾,仰望天空。夜晚的天空靜謐如太古渾沌,星星像鉆石,零零散散灑落在黑絲絨上。
“我們是不是早就認識?”水涵忽然問道。
“應該是吧!在很多世以前,很多次輪回以前。”泰納也望著天空說。
“會不會更早呢?在輪回開始之前,在宇宙初生的時候……”水涵低聲問,像是在問自己。
“在還沒有中國,也還沒有印度,還沒有任何國家和國界之前……”泰納喃喃地說。
“不,一定是已經有了中國,也有了印度。我們穿越國界,找尋彼此。”水涵相信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仍然是奇異的陌生,渴盼汲取對方那神秘的未知。
“而后男人找到了女人?”泰納探手向她。
“嗯,男人找到了他身體里的女人,女人找到了她身體里的男人。身體和靈魂,陰陽男女,交纏在一起,無法分割,我們從此無法分離。”水涵貼近泰納,感覺兩人已經合為一體。
夜空中的星星,是億萬年前的星星,夜空下的戀人,是億萬年以前的戀人嗎?水涵默默問自己。
“也許,也許我們曾經是這宇宙里第一對中印戀人。”水涵帶點遲疑地說。
“不是也許,我們一定是。我們一定是第一對中印戀人。”泰納封住她的嘴。
浩瀚宇宙中,時間,也許是,或者一定是,自亙古以來未曾移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