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了。
男的總是那么有書卷味,女的把滿滿的笑意都堆在臉上,讓人感覺到這是一對和善而有教養的夫妻。
后來聽到有人用福建話喊男的叫“先西”(先生),女的叫“先西娘”(先生娘),就更肯定了那是一個退休老師和他老婆的身份。
三個月來,他們常常都來店里逛,卻很少買東西。
看得出他們都很節儉,一樣東西拿在手里摸來摸去,討論來討論去,最后還是放下了,空著手走出店門口。
但因為他們的禮貌和友善,大家都對他們留有好感,尤其是對于讀過書的人,心里總有幾分敬意,覺得他們就是和我們不同,比較高人一等。
三個月來,店里出現了一些怪現象,東西常常不見,柜臺上卻常常多了錢。
一張嶄新的五十塊錢鈔票被壓在收銀機邊,是誰放的,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承認。
多了錢沒有人會計較,少了東西大家就開始猜疑。
從店里新來的小妹到進出的顧客,嫌疑最大的當然就是每天都跑進來吹冷氣的印度勞工,每天嘰哩咕嚕的,東翻西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討論今天應該偷什么貨色。
他們最失敗的就是從來都不看我們的臉色。
可是……
那天午后,小妹在整理新到的床單套,清點著,回身就發現其中一套不見了。當時店里很清靜,只有“先西”和“先西娘”在挑選著東西。
大家都懷著“不可能”的目光打量著他們。還是沒買什么東西,他們就要走了。我彎身拾起落在腳邊的一支筆,又發現一張五十塊錢的新鈔票被壓在柜臺邊。
“先西”和“先西娘”剛走到店外,“先西娘”不知怎的幾乎就摔了一跤,“先西”趕緊扶著,“先西娘”沒跌下,手中的大購物袋卻落地了,滑出了一套小妹剛才喊著說不見了的床單套。
大家一時都愣住了。“先西”牽著“先西娘”,兩人回頭望了我們一眼,狼狽不堪地離去。
之后,他們沒有再出現。
之后,在一個要打烊的晚上,“先西”竟然踏入了店門口。
他們又來了。
男的還是那么有書卷味,女的把滿滿的笑意堆在臉上,卻顯得很疲憊。他們禮貌地和大家點頭打著招呼,開始挑選著東西。
或許天生的節儉本來就是不可以改變的,一樣東西拿在手里摸來摸去,討論來討論去,最后還是放下了。
他們“空著手”走出店外,兩個購物袋卻沉甸甸,“先西娘”似乎都背不動了。“先西”接過手,回頭朝我輕輕一笑。
收銀機處沒有再壓著一張嶄新的五十塊。
那個晚上,“先西”來跟我說,他的老婆得了腦癌,只剩下三個月的命,因為受不了刺激,神志開始不清,總喜歡到處去偷東西來宣泄心里的不平衡。因為擔心她會出事,做丈夫的只好每次跟著,然后偷偷地邦她付錢。
“她已經沒有機會了,你就讓她再偷一次吧!”
他把五百塊錢壓在收銀機下。
就這么一次后,“先西”和“先西娘”便不再出現了。
我天天在等待。
再偷一次又何妨,為什么……他們還不來?
(選自新加坡《新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