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人家稱我們是兩條游弋的魚。一輛舊板車每天拉著,車上筒子煤碼得滿滿,轱轆兒碾過方格彩磚地;冬日晝光,勾畫出我們向前傾斜的身影?!肮諒?,上坡,下坡!”我老漢嘴里喊著,一根扎實的繩兒在老伴手里扯著,拉拉扯扯,有如一架老風(fēng)琴奏響著我倆的節(jié)拍。
我們住的這個地方既非城區(qū)也非市郊,地理上屬南方卻冷同北方;北方人家里有暖可供,我們這里夏天似火爐,冬天如冰窖。正因為如此,我倆才找上了這份活兒。我是個退休工人,收入實在有限。我們拖著筒子煤,總要帶上兩個木筐。天蒙蒙,地蒙蒙,陰霧連綿的那個天氣,劉婆等著我們送煤,她看中我們的煤摻泥合適,價格實在。我就囑咐老伴在樓下裝煤,我自個兒搬上五樓。老伴卻抱著煤上來了。我生氣。她說你搬二十,我搬十個行不行。劉婆總沖著我倆直叫:“你們拉的是太陽車,太陽車!”
我們有一兒一女,女兒出了嫁,兒子患有佝僂病,兩腿彎曲,走路不便。
這是一個星期日的下午,我們的煤車空了,我就叫老伴坐在車上,我拉著她。老伴說,我想睡睡,今天起個大早去菜市場買回排骨煨湯,藕也買好了,在火上慢慢熬,兒子看著,回去只吃。藕是不是好藕哦?我回頭,老伴側(cè)身躺在了板車上,我笑了。話語聲調(diào)不大,不是炫耀,我們原本平淡。我們也用不著竊竊私語,煤賣完了,有那么點慶賀的意思。
今年冬天,特別地冷,幾天一個寒潮,加上煤氣罐漲到近百塊,有的人家做飯也回到從前用煤了。這便忙壞了我們,但是我發(fā)現(xiàn),老伴拉車的腳步不似先前那般合拍了,老風(fēng)琴發(fā)出那顫顫的低音。
過年期間老伴病倒了,當(dāng)我再次出現(xiàn)在人行道時,已是十幾天后,可我的身邊已沒有了老伴。怪我,是我把她拉下水的,是我把她拉向了奈河橋。怪我。她彌留之際,叫我不要拉了,她緩緩搖了搖手說,你拉不動??墒牵芡O聠?我的車輪只有依舊滾動。
那是一個上午,日頭出來了,空氣仍帶著幾分寒意。我拉著煤車,日頭在后面攆著,霞光萬道,霞光里有老伴一只手,她推著煤車,徐徐而動,煤車真的變成太陽車?yán)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