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妻從床上爬起來,直往房門走去。當時他昏昏欲睡,卻突然彈起,喚住那背影。
“去廁所嗎?”他問,“出去就穿好睡衣吧,別忘了媽就在對面房里。”
他的妻轉過身,用一種不堪其煩的眼神看他。“我說過家里多了一個人,就是不方便。你看你看,現在連一點點自由都沒了。”
他不語。妻粗暴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賭氣似的大力往身上套。“多麻煩,你以后就別碰我,免得我上廁所還得大費周章。”
妻怒氣沖沖地拉開房門,“碰”的一聲把門關上。在靜夜里,這聲音像要把房子震得碎裂開來。
對面房里有人開門。他聽見門扇開啟時發出的依呀聲響,便知道剛才的巨響驚動了房內的母親。“是媽吧?沒事啦,睡吧。”
母親好像應了一聲,又關上門。他悵然,躺下身子,把整個人陷進溫暖的被窩里。
母親搬進來以后,這屋子似乎不再是溫柔鄉了。他的妻一直扳起臉孔,或常常說一些嘲弄和挑剔的話,似是千方百計要讓他難堪。
以前的妻,雖然算不上依人小鳥,卻也經常在家中為他預備一些驚喜,讓他下班回來,可以享受二人世界的纏綿與甜蜜。母親來了以后,他們不可能再關上屋里的燈火,吃一頓浪漫溫馨的燭光晚餐,也不能一起進那惟一的浴室里洗鴛鴦浴了。
最麻煩的,還是每次歡愛過后沉沉睡去,半夜醒來要到房外走廊另一端的廁所,卻不能再赤身露體了。
他還好,只要抓起浴巾往腰上一圍,便可以出門。他的妻卻堅持要;穿妥衣物才出去。她說怕看見他母親大驚小怪的臉。
母親從來沒有抗議過什么,但是他們夫婦倆的許多生活習慣,都因為母親的存在而被迫改變。妻的怨言越來越多了,嘴里的話和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不客氣。母親不會看不出一點端倪吧?
當初結婚時,妻說好要搬出來組織他們的小家庭。先是買屋買車,再來是生孩子。他們千算萬算啊,就是算不到會突然多出這么一個人。
鄉下的老屋子在一場風雨中倒塌了,母親惟有向兩個兒子求救。他還記得自己在電話里向大哥咆哮。“你是長子,別忘了爸把大部分財產都給了你,要你照顧媽。”
對,大哥是長子,可是大哥的心比他狠,到鄉下接過母親后,就把她載到他家門前。那天他和妻下班回來,看見母.親蹲在那里,身邊堆了好幾個大包裹,便意會到發生什么事了。
他讓母親住下來。他的妻明顯不高興,私下撥了電話與他的大哥理論,結果不歡而散,把事情鬧得更僵了。
“不如把她送到老人院吧,你跟大哥說,由你們分擔費用好了。”妻回到房里,鉆入被窩。他感覺到妻說話時的熱息噴到他的脖子,心里不免一蕩。
“不,你讓我想想辦法。”
妻愕然,憤怒的表情立即在她的臉上漾開。“我不理,你明天就得解決這事,不然我搬走好了。”說完,她翻轉身子,背著他睡去。
怎么辦呢?他看著妻背上優美的曲線,腦里百轉千回,終于疲憊地闔上雙眼。
翌日下班回來,他一眼便看見母親蹲在院子里修剪野草,而早歸的妻則環抱兩手站在屋子的玻璃門后,目光冷冷地掃過他的臉。
他覺得妻的眼光像兩把利刃;劃得他兩頰生疼。于是他嘆了一口氣,向母親招呼一聲:“媽,我買了一樣東西給你。”說時,打開車門,把一個塑膠袋子遞到母親面前。
妻見狀,走過來,看著母親把袋子打開。
是一只痰盂。
“晚上就不必再出來上廁所了。”他苦笑著說。
(選自馬來西亞《微型黎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