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過境遷
他問我,三年前那個下雨的晚上,他讓我一個人等公車,他卻開著他的老爺車獨自離去的事,我還記不記得。
我想了幾秒鐘,說,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他有一點高興,說,這件事困擾了他很久,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個男人。隨后,他開始為自己解釋。那時他在股票中蝕了很多錢,人窮志短,而我當時住得那么遠,開車來回要用很多汽油錢,他舍不得這樣浪費。
我聽了,立即表示理解,讓他不必放在心上。我想我也實在不懂事,在他那樣窘迫的時候,等公車竟讓他看見,感到內疚的應該是我。
我和他只是曾同事過兩個月,而他卻為一件小事念念不忘三年,我有些過意不去,當他說請我吃飯補償時,我便一口答應了下來。我提議去麥當勞。
到了餐廳,我買了兩個素菜披薩,找了位子坐了下來。他趕來后,便忙著去買了漢堡包、蘋果派及好多薯條請我共享。他這樣慷慨,我都快要感動了。
他說,看來很多事都會隨時過境遷而消散。我隨聲附和:當然。從前的同學、同事間曾有過節,彼此厭惡,但一旦分開,一切便淡化了。他說,他后悔耿耿于懷了三年。我笑他“活該”。
犯人可憐的時候
我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但十多年來,我卻經常不經意地想到他,而且每次都會感到一點悲哀,不知他的家人怎么樣了。
我是聽在電視臺工作的朋友提起他的。十多年前,中國女排在世界比賽中,所向披靡,中國百姓也群情振奮。那時,朋友去看槍決死刑犯,臨執刑前,死刑犯會被問及最后的愿望。其中一個死刑犯,大概是殺了人,剛剛二十歲,他被槍決前的最后一句話竟是:這次比賽,中國女排贏了嗎?
當時我聽完,快要流下淚來,我想我若在現場,可能會大著膽子乞求執行者放他一條生路,保證他會改過的;若他實在罪不可赦,也要讓他多活幾年,等到將來,中國女排不再那么光芒了,他死時也沒有遺憾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一個朋友,她說,她也有同樣的感慨。她小時候在臺中和爸爸逛街時曾經過一輛停置的囚車,里面一個囚犯對著她喊:“可不可以給我一支煙抽,求求你。”她立即扭身跑去買,盡管爸爸在旁大聲說她多管閑事。她氣喘吁吁地買來煙時,囚車卻剛剛離開。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幾分鐘。
很多犯罪的人在作惡時非常恐怖,但當他們很可憐的時候,也是讓人忍不住心疼的。
可愛的老土
那天晚上,很多人一起吃飯。據說,在座的差不多都是名流,除了我之外。我是作為“黃葉”陪著“紅花”去的。吃飯的時候,我東張張、西望望,發現了她,覺得她十分與眾不同,便盯著她看。
她看起來十分老土,戴著副大眼鏡,梳著個高高的馬尾,上面戴著一個金色的夾子;粉紅色的襯衫,兩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紅色的;綠色的褲子,很遙遠時代的打扮。她很瘦,但吃得很多,筷子夾不住的,就用手拿過來吃,吃得有滋有味。
后來我發現了另一雙女人的眼睛在看她,有一點不屑。我忽然覺得有義務保護她,我想,她大概也是黃葉,比我黃得還要徹底。當時我旁邊有個空位,我便微笑著請她坐過來。她一坐定,便繼續高興地吃著。她的手上戴著好幾枚金色戒指。
我幾乎肯定她是剛從偏僻的地方來的。我拿出名片給她說,若她有什么困難,像翻譯之類的,可以找我。她說,好呀。
后來,我才知道,她根本不需要翻譯,她六歲移民到美國,畢業于史丹福大學電腦系,會七種語言,且家財萬貫。
我問她,怎么這身打扮?她說,因為她很懶,而且十分老土。
(選自臺灣《我不擔心你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