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題目時我想到兒子,雖然長幼的人生經歷是長者為豐,但對記憶神經沖擊最大的還是與兒子有關的。可以這么說:兒子的非常事件也就是他老子的非常事件。
那一年兒子上小學三年級。這天中午放學時因為玩水踩了泥濘而滑跤,弄臟了一身衣服。于是匆匆返家,想趕在我和他媽媽未下班時爬窗戶先行入室清洗,免得挨罵。他翻過四樓欄桿,試圖沿著三樓有限的一點凸出墻面的雨遮,貼著墻移身向自家廚房的窗戶,然后登墻躍窗而入。那窗沿有他一人高,以他有限的臂力勉強攀登,勢必脫手而墜樓。好在三樓鄰居及時發現,屏住呼吸不敢大聲,好言相勸才避免了一場災難。事有湊巧,在兒子不僅挨罵而且挨揍,一個中午全家不寧之后,我應孩子的外婆召喚前去匯報情況,預作檢討,在公車上居然聽說城里某處一個男孩與我兒子同齡,就在這天中午同一時間也是在自家公寓四樓爬欄桿,墜樓身亡。并不迷信的我聽此消息,不免一身冷汗。
我想,要檢討的應是做父母的。今后我該改變自己的形象,對兒子親近些、和藹些。我真為此做了些努力。
到了兒子上五年級,放暑假,我想他已經長成一米六的個子,該學會蝣泳了,便抽空帶他上游泳館。可是游泳池屁股大一點地方,男男女女就像鍋里下餃子,不過把身體浸浸濕而已。這天中午炎陽高照,暑氣逼人,兒子又提出要去游泳。我突然心血來潮,帶著他臨時改變路線,父子倆乘車去到閩江邊。沙灘茫茫,人成黑點,遠處江面闊如大海。我看兒子有些愣怔,知道他頭次面對大水,不免心中犯怵,便鼓勵他;你看那邊不是有些人在游泳嗎,而且有木船泊岸,說明水不深的。
選擇一處下水,水僅齊腰。慎重起見,我對兒子說:你站在這里別動,讓我先往前探一探;待會兒你就從這里到我站立的地方來回游。未曾想,開闊的江岸很難給視覺提供物體移動的準確參照,江水的暗力也頗隱蔽。那時我是倒退著前移,以便保證兒子在我的視線之內。我估摸兒子離我僅有十幾米的距離。然而在我繼續移動時,兒子實際上是不自覺地跟著我向移動來。我沒有發現這一點,所以當河底的沙突然下陷,我的雙腳落空而本能地踩水立游時,兒子也猛然被水送到我的身邊,驚呼一聲而沉落。我一伸手托住他的胳肢窩,但爺倆繼續被水往江心深水區沖。我心里一咯噔,知道不好,便拼全力將兒子托向水面,同時逆水而游。然以我區區之力如何拼得過浩浩江水!我的水性只夠自保,但為救兒子性命,本能地使盡渾身解數在水面、水下又托又拽又推。同時在情急中高喊救命;兒子則如秤錘般沉浮。最終我采取在水下推兒子腰部的方法奮力蹬水往岸邊去,但似乎一點也不奏效。當聽到兒子接著喊救命時,我更加奮力,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漸漸體力不濟,因大口喘氣而大口進水,渾濁的江水撐飽了肚子,但我仍然奮力……
遠處的船家終于看清情況前來救援。當溫暖的竹篙伸向兒子時,我仍在用最后的一絲力氣踩水。兒子被拉上船后我一放松,才發現腳下其實已經可以踩到堅實的沙地了——我的確是繞過了死神將兒子和自己推向了重生的淺灘。
爺倆久久地躺在岸上。回過神來后我覺得不對;在我們水中遇難的整個過程中,兒子始終沒有因驚慌而抱住我——這一點至關重要!而他還是個不會游泳的孩子啊!毋寧說他是鎮定的。
當我在深深的后怕中詢問也深深后怕的兒子時,他回答說:那時——我也不知道,爸——不是有你在嗎?
多年以來我都在想,這事,不是我救了兒子,而是兒子的信任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