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市場經濟”作為一種基本理念可以說已經深入人心,但人們對經濟自由與法治、民主之間關系的認識還是非常模糊。市場經濟的本質是自由經濟,理想狀態下的市場經濟的顯著特征是市場主體分散決策、自愿交易,市場主體根據市場價格自主決定資源的配置,在這一過程中不允許存在一方對另一方的強制,就此而言市場里發生的經濟活動是屬于“私人領域”里的事,這也就是密爾曾經在《論自由》里闡釋過的,自由就是從事一切對別人沒有害處的活動的權利,經濟自由要求每個行為主體各自恪守自己的行為邊界。
但是,這種理想狀態在現實中往往很難實現。經濟活動追求的目標是獲得更多的財富,一般認為可以通過兩種途徑來獲得財富,一是生產更多的增量財富,其二是改變財富的最終分配。前者最常見的方式是企業家進行創新活動來獲得財富,這一方面帶來社會產品和有效勞務的增加,同時經濟主體也獲得自身的利益,即所謂既增加社會利益也增加了個體的利益,這顯然應當是被鼓勵的行為。后者則并不能增加國民財富,只是改變了對財富的分配比例。財富分配又可分為兩類,一種是合法的財富分配,比如買賣證券套利、減免稅收等行為,這些行為只要是在既定的法律法規之下進行的、且假定現行法律是“良法”,則就不會損害他人的利益而增加了自己的利益;另一種是不合法的分配行為,比如貪污腐敗、強制性地剝奪他人的財富等,這種行為對經濟只有害處而毫無益處。一個有效率的經濟,應該是鼓勵、保護生產增量財富的行為,而堅決遏制不合法的分配性行為,否則企業家就不會有激勵來生產財富,而整個社會只會形成對強取豪奪的畸形激勵。所以,市場經濟是有嚴格的前提的,這就是不允許存在損人利己的行為,也就是說必須尊重他人的某種權利或者說是“產權”,不同主體之間的“產權”的邊界就在于“不損害他人”。
既然要保障經濟自由,就首先必須為“自由”劃定界限,于是政府對經濟自由的影響變得至關重要。在現代社會里,政府在經濟領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政府扮演著界定產權、保護產權、制定市場規則的行為主體。市場里的行為固然是“私人”之間的行為,但并不是無政府的行為,保障經濟自由的實現,必須強調政府的職能。
在強調政府對經濟的必要性時,同時更要警惕,政府其實也是一個“經濟人”,事實上政府總之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組成的,政府可以占有資源、有大量的消費,甚至可以生產產品,政府也會追求“政府自身”的利益。由于在現代社會里,政府是惟一的合法擁有強制力的機構,如果對政府的行為不能形成有效的約束,政府就會從追求自身利益的目的出發而極有“效率”地侵害國民的利益,這種現象顯然是不絕于史書的。所以說,要真正保障經濟自由,就要有效約束政府,讓政府既能夠保障適度經濟自由的實現,又止步于經濟自由之外,這就涉及到經濟自由與民主、法治之間的關系問題。
關于經濟自由與民主之間的關系,是一個引起了長期討論的問題。有一種非常有影響但是極具誤導性的說法是,民主并不是經濟增長的必要前提,因為有很多的實證研究表明,世界上有很多國家或地區,沒有民主但經濟發展得非常成功。常常被援引的例子是,香港在回歸前在英國的殖民統治下并沒有民主,但經濟非常繁榮。而很多民主國家比如菲律賓以及拉美的國家經濟卻非常糟糕。于是正反兩方面的例子說明,民主既不是經濟發展的必要條件,也不是充分條件。
但共識性的看法是,“法治”是經濟自由、經濟發展的必要條件,法治要求一切行動無論是個體的行動還是政府的行動都必須服從法律。楊小凱教授經常提到的典型例子是,英國經濟成功的一個關鍵性原因就是“光榮革命”之后英國確立了法治政府原則,使得政府的行為受到了法律的有效約束和民意的監督。為了保證法律是正義的,法治原則要求一切法律必須是由選舉產生的、代表人民的、作為國家最高權力機關的立法機關來制定,而且由此產生的法律必須合乎自然法原則,比如尊崇天賦人權等自然權利。
法治為任何行為主體的行動邊界約定了一個游戲規則,法治的價值前提是對不可剝奪、不可侵犯的基本權利的尊重,法治之下人們享有充分的自由,法治保護了自由免遭他人或政府的干預和侵犯,這恰恰就是經濟自由真正可實現的基本要求。但問題在于,法治有個自身無法克服的難題,符合正義原則的法律如何產生,誰來監督立法者和執法者?如果法律只是由最高統治者自己制定的,則如此產生的法律只可能約束人民而約束不了統治者,這不是法治的精神。法治的真精神是,一切的一切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法治之真正可實現需要依賴民主。民主對法治的貢獻是,民主之下的立法過程具有普遍的代表性和廣泛的參與性,這提高了法律的公正性和民意基礎,也只有在民主的框架下,民眾才可能對立法和執法過程進行有效監督。就此而言,民主又是法治的必要條件。對民主往往有一種簡單化的理解,是認為民主就只是等同于少數服從多數原則,事實上民主首先強調的是人民擁有基本權利,基于民主的原則,人民可以讓渡某種權利給一個機構或個體,也就是選舉產生某種領導機構,如果沒有基本權利先行,這種選舉根本不具有實質意義。
所以民主與法治是交織在一起的,同樣構成經濟自由的先決條件。以香港的例子來否則民主對經濟發展的重要性是不具有說服力的。事實上,正是因為英國在國內實行了民主政治,才使得回歸前的香港法治成為可能。其間的邏輯關系是,經濟自由必須以法治為前提,而法治又必須依賴于民主的保障,沒有民主的“市場經濟”必定是“壞”的市場經濟,而不是真正的經濟自由,可以簡單地歸結為一句話,無民主則無經濟自由。
(作者為浙江大學經濟學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