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羌族作家谷運龍的散文創作是民族文學一個重要的文學現象,它的出現標志著羌族這個古老民族在千百年來文學領域內沉默狀態的徹底打破和嶄新的確立。本文試圖從其散文所蘊涵的主旨思想方面進行一種必要的探索,以便解讀出谷運龍散文成熟優美的文質和赤誠深邃的民族情懷。這樣的探索和思考,對于民族文學的發展,也是一次客觀的認征。
關鍵詞:
羌族 岷江流域 故鄉 民族作家 心靈寫作
引言
這個時代,已經很有必要對谷運龍先生的文學創作進行一番認真的研讀了。在當前民族文學中,谷運龍先生的文學創作,也許是塞外的一片江南,也許是掩藏在深山之中一處遠古文明的城堡。對于那些習慣于大平原上耕種的人們,對于那些熱心于把目光投向現代化都市建筑的人們,塞下江南和失落城堡的存亡,好像并不是一件十分耀眼和相當重要的事情。然而,自始至終我都不會跟隨那樣的人們,去那樣的認識和對待這樣一個意義非凡的文學現象。
谷運龍先生是一個羌族作家。眾所周知,羌族是一個歷史久遠的民族,在今天的西北和西南地區,尚有很多少數民族與其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包括整個華夏民族的形成,都與遠古的羌族密不可分。如今,歷經時代的更遷和歲月的洗滌,曾經在黃河上游青藏大地上游牧的這支龐大而朦朧的民族,卻像走過天空的那枚太陽,棲息在岷江上游的高山河谷,散發著太陽一般的絢麗光輝。在這樣殘陽如血的光輝中,谷運龍的寫作幾乎成了折照天空和大地的熠熠生輝的一面鏡子。從他靈魂幽邃和激情四溢的作品中,我們都不難欣賞到這個遠古民族逐漸深入蒼涼大地的楚楚背影,是何其雄壯,何其坎坷,何其赤誠,何其刺人心扉!
從其寫作歷程來看,直至今天,二十多年忠貞不渝的文學創作,雖然都只是業余的一種動心的愛好與平凡的追求,但是,谷運龍先生并不因此而淡化或者輕賤自己的每一次凝聚著人生理想,無限才情,恒久博愛和燦爛心血的真誠寫作。多年來日漸養成的近似于衣食住行的這種寫作習性,對于存在于岷江流域的寂靜無聲的社會真實來說,谷運龍先生的寫作,無疑都是難能可貴的非常適時的一種文化寶藏。換一句話說,作家持續無悔的超凡脫俗的心靈寫作,給予自身民族回報的是肝膽相照的填充空白的那種非常貢獻。
主題一:
對親人和自己的愛的傾訴
人生仿佛是一個圓,以生命為半徑,以自我為圓心,以起伏跌蕩悲歡離合的人生遭遇為整個圓所覆蓋的全部內容。這是為每一個常人所必然經歷和自然熟悉的。當然,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我們一定會穿越一個名叫民族責任,包括種群義務和時代理想在內的大地風情,有時觀賞的角度需要稍微未來一點,那樣看起來才會真的很美,很美。讓我們以一種閱讀的心情,走進任何一個作家都無法回避且不得不表達的人間真愛和靈魂傾訴,這于谷運龍先生來說,就是自身這個唯一的個體對于生命起源所必要的親人和自己最初生命狀態所必需的那一份鋪天蓋地的濃釅不朽的愛。
母愛與父愛,這是一個家庭的地基和房梁,是我們人之所以為人的心性的根本和出發點,是人區別于動物的一種超乎時間和空間的非常之愛,是天地之間最為崇敬又最為無形的大愛。谷運龍先生運用漢語言文字構筑出一篇篇浸透著濃情深思的散文,發表在報刊上,慷慨展覽,讓讀者感受屬于普通又深邃的生命的一份大愛。《家有半坑破爛鞋》深情勾勒了一個中國尋常家庭對尋常之鞋的濃濃情意,從草鞋經過膠鞋直達布鞋,這樣簡單的變更,在一個廢棄的茅坑里儲蓄著多少雙伴隨著家人走過煙雨日照的不同命運的鞋,草鞋淡泊而率真,膠鞋輕便而耐用,布鞋舒適而溫馨,無不道出普通父母支撐一個偉大家庭的全部心血,讓兒女擁有堅韌峻拔充滿憧憬的人生信念行走在自己的天地,樸實無華的文字里閃爍著永遠耐讀的人性的光輝,文章因此而獲獎四川省第二屆少數民族文學獎,四川省首屆郭沫若文學榮譽獎。在幾乎所能閱讀到的文字里,我都會不經意地注意到這樣一個現象,作家的情感傾瀉對象父親是唯一的,母親也是唯一的,我們眼里就不得不出現這樣的畫面:大年三十,祖先神位在上,父母坐在尊貴之位上,兒女雙膝跪地,雙眼滿含熱淚,向祖先和父母告慰一年的平安和成就,感激著父親,感激著母親。這種發自肺腑的涕零的感激,祖先父母各執一份,決不隱約含糊,決不稀疏倉促。且看散文《旋轉的“牛兒”》,《土地的戀情》,《淘金》,包括中篇小說《美麗麻風》人物的刻畫,作家對父親在不同歷史時期中從生命到靈魂的感激和涓涓的愛憐,反襯出父親對自我命運的挑戰,超越,忍耐和迎難而上,同時折射出一個父親對家庭的星空一般的護愛,《淘金》因之而獲得民族文學山丹獎。同樣,《母親心中的佛》,《殺年豬》等篇什中所描述的母親,我們閱讀的心靈無不受到來自大地深處一次次重重的撞擊,雖然作家早已成人,天各一方且自成一家,凜凜然獨當一面于大千世界,巍巍然弄潮于時代之前,母親依然磅礴幽邃,天空一般蔚然博大,無時無刻不在作家身后默默注視和深深祝愿,并且隨時張開溫暖的胸懷等待作家翩躚歸來,停泊港灣,息心養性在母愛蕩漾的目光里。
親人,是作家也是我們生命中一個有花有草有蜜蜂有跌倒也有呵護的寧靜小院子,沐浴著作家和我們的身心,陶冶著作家和我們的性情。《爺爺》是其中一個,《新墳》中的大媽是一個,《姐姐》也是一個。從輩分上講,祖孫之間仿佛總是橫著一座山,總是隔著一道河,但是,濃郁的血緣情愛猶如肉眼所不見的沉沉的大地,將祖孫兩代深深相連,緊緊相生,心心相照而不得分開。大媽和姐姐,是在一種細雨淋漓、冷風吹月的寫作背景里出現的,善良的讀者不難感受到作家的一腔熱烈而凄婉的心境,是如何情之切切,美玉一般失手墜地,天地之間只聽得一片破碎之音。
自我傾訴,是每一個作家需要有意無意去回避的一種隱秘,對于谷運龍先生而言,則是坦蕩晴艷的另一種人間真愛。《沒有書讀和不能讀書的日子》,《自發》,《筆祭》,《兩件棉衣》,《遠去的羊群》,《夜的烙印》,《旋轉的“牛兒”》等等這一系列散文,從文題都可以品嘗到那種開門見山的寫作味道和心靈表達。《沒有書讀和不能讀書的日子》采用黑白分明的手法,向蒼天大地傾訴著自己對書籍,其實是靈魂深處對于知識和文明的酷愛與追逐,在這煙花般來來去去的日子里所遭遇的種種幸福與苦痛,瓢潑大雨一樣痛痛快快地淋落下來,從天空到大地,從肌膚到內心。《遠去的羊群》,遠去的豈止是雪白如云、蹄聲咆哮的羊群,豈止是童年不可重復的伴羊成長的快樂無知,豈止是一個羊群穿越的樸素寧靜的村莊,更有一個養羊民族的輝煌燦爛和不可一世的金色歲月,統統如風遠遠消逝。《夜的烙印》是整個時代的漆黑一片,野獸一般闖進人們心底,嘶聲力竭地烙印在幼小潔白的心靈上,表現了一顆受傷心靈走出人性泥沼,反觀社會淪落的悲憫情懷。《白發》抒寫的則是源自生命的對于故土與父母的憤怒和渴望,伊始于嬰孩,途經心靈成長的各個階段,直達娶妻成家,那一頭“少年白”脅迫著“我”夜夜夢寐母親那棕色的乳頭,時不時唱出幽怨凄厲的挽歌一路走來。《兩件棉衣》讓我倍受感動,倍感溫暖,閱讀之后,一種聲音總是在凌空詢問,那么多深受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和新中國政府的特別哺育的孩子,在當家做了主人之后,怎么就失去了作家那一種發自肺腑的感恩戴德的真心誠意,怎么就躲躲閃閃一副經不起推敲的敗家子模樣,怎么就從瘦骨伶仃、信誓旦旦而至于煙消云散、大腹便便了呢?我是知道的,在我們日常的身邊依然分布著為數不少的這樣的支群。因此,感動的讀者對于作家的肅然起敬是悠遠而由心的,怎么安排也是裝弄不出來的。
主題二:
與胸膛一起飛翔的故土人和山水
一首動情的歌曲《橄欖樹》唱遍黃色土地的每一個角落,叩響黃色心靈的每一個空間。人生即是行走,行走就是在路上。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縹緲而凄迷,殊不知,故鄉一直就在自己的身上背負著,行走到哪兒,故鄉也就顯山露水、日出月落、春夏秋冬在那里。毋需多想也不必多問,故鄉確是任何人窮盡一生想繞也繞開不得的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情結,一份貫穿生靈的心靈真實。
作家偷了一個懶,名之日“孤獨的鄉愁”。這就是谷運龍先生的故鄉情結,這就是谷運龍先生對遠去故鄉的心靈留守和看護。看得出來,因為鄉愁唱和的暫時缺席和姍姍遲到,作家所承受的年年孤獨,綿綿守望早已遠遠超出普通意義上身體的回家或者回鄉了。因為眷戀而有所期盼,因為期盼而有所失落,因為失落而有所幽怨,因為幽怨而有所表露,因為表露而有所排遣,落筆成章,惹人探索……好一片與胸膛一起飛翔的故土人和山山水水。
《神物》和《莊稼人的感覺》這類散文,仿佛舉止可人的鄉間美婦入情入理的細心照料,卻不乏閃前隱后的豐乳肥臀的灼灼性感,逗引讀者浮想聯翩。《神物》所言三物者:天鵝,羚羊,螞蟻也,皆尋常之物,然作家與鄉人一道穿行在故土的日常與超常的神秘里。天鵝一對,雪白相伴于故鄉一潭靚麗可人的流水中,不隨他人而戀戀不去,與故鄉高山草甸那六只羚羊一樣,不受人們的侵襲和干擾,一副“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的姿態,著實讓垂涎欲滴的鄉人驚詫不已,轉而視若神靈,深深遠遠地敬畏,豈料時事新生,地質勘察隊的到來,天鵝與羚羊的命運隨即改變,自此鄉村事態陡轉,變得不忍觀瞻,甚是神妙離奇得可以。那是外人所為,村人無力抗違,然而螞蟻的出現就顯得有眉有目,且與現實生活中的人物緊緊相連,簡直玄得有些離譜。玄是玄,畢竟是鄉人的生活。村口一塊光滑如玉的圓圓石頭,男人盡占之,享受其獨特滋潤,結果卻叫一個有孕的村婦一坐,徹底失去了本來的性靈和味道,石頭也因此破裂,中臥一只已死之蟻,事件并非就此打住,可嘆的是那婦人的孩子日漸成長起來,一路扶搖直上,終于留學美國,光耀鄉里。神也不神?暫且不去考究,我們則讀出了作家對于故鄉的拳拳赤子之心,被一層神秘的光輝包裹起來。
《莊稼人的感覺》讓一種久違的情感得到回歸,從浮華走回樸素,從城鎮走向鄉村,從工業的火熱走進農業的冷靜和沉穩。在岷江上游這一片過分寧靜的世界上,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一定有村莊,只要有村莊的地方,就一定有洋芋這種“圓滾滾的期盼”,一定有“做酸菜最好的原料”——圓根,一定就有“三匹瓦一座廟,中間一個白老道”的蕎子,“吃了菜油血管不硬化”的油菜,做咂酒的青稞麥子,磨豆腐的黃豆,金燦燦的玉米和亮堂堂的南瓜。這些與大地和天空,與羌族人民的身體和心靈緊緊相連,須臾都不得離開的日常的農作物,作家感情的腳步熟悉地深入進去,以質樸清秀的文字彰顯出來。這便是多年行走在水泥路面上而沒有丟失的那一份地地道道的牽動記憶和良知的《莊稼人的感覺》。
帶著這種腳踏實地的撲面清新的感覺,一步步走進成年累月撫育溫暖著這些莊稼的阿媽和爾瑪女人,也漸漸進入了一個民族深沉而凝重的情感世界。《阿媽的棺材》像電視記錄片一樣,記述了汶川縣龍溪鄉直臺村一個真實的老人,在全村人終于覺醒的“苦熬苦等不如苦干”的修路精神的鼓舞和感召下,這個名叫陳金枝的阿媽終于坐不住了,睡不穩了,她心如刀割,情如火燒。她與村子里老老少少一樣,想路都想了多少年了,“哭著要賣棺材,把賣棺材的錢全部捐給直臺的機耕道。”這是偏僻村莊中一個極普通的人,這也是古老民族中一個極樸素的人,多么可愛多么偉大的一個阿媽啊,是多多少少《爾瑪女人》中的一個,她們“用淚水浸泡了生長悲傷的田園,用梭子穿刺了編織苦難的生活”。“多苦的阿媽,多苦的阿姐,多苦的小阿妹”,“馱載著一個民族的不息繁衍,養育了一個民族的不斷壯大”,她們跟天下任何一個民族的任何一個母親一樣,在苦難與幸福編織的人生旅途上,隨時閃爍著普通女性最為光輝和崇高的生命意義。
《輕描淡寫九寨溝》和《我是九寨人》,作家在傾訴優美而自豪的一種情感,故鄉就在九寨溝,人間天堂就是我故鄉,而九寨溝美的所有極致在于山,在于水,在于奔流的瀑布,在于水中倒影里的魚。另一片古老的大地——臥龍熊貓自然保護區,建于1963年,是中國最早建立的保護區之一,1980年被批準加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人與生物圈保護區,谷運龍先生這篇《知曉臥龍》就親近著這里神奇的造化和神秘的生靈——動物活化石大熊貓,植物活化石珙桐。《想山的日子》,《雁門大峽谷》,《戰地指揮部》等這些樸實而不乏浪漫色彩的篇章,字字句句透射出一個作家對于那片賦有養育之恩的土地與人群的眷戀和懷念。
其中《岷江河,母親河》最為磅礴深沉,她是對血液一般奔流的母親河淵源流程的一個梳理,是對滋養兩岸生靈的母親河的一次感恩,也是對大峽谷中跌蕩歌唱的母親河梯級發電的一份記載。這條名叫岷江的母親河,生機昂然的“岷山的血液”,是作家赤子之心的“一種向往的激烈和一種追求的渴盼,成為一種歷史的久遠和一種未來的追思。”目光和腳步走過岷江,心靈之門紛紛敞開,讓所有饑餓和富庶一齊歡欣鼓舞,一齊俯首叩拜,感謝蒼天大地賜予的乳白的血紅的生命之源,誕生物質也創造永遠的精神。《西羌古堡》則集中表現了羌族建筑藝術在文字篇章中的華麗結晶,這是一個作家對于一個民族的歷史、地理、軍事、建筑、民俗、民族心理等方面的深情追尋、思索和完美沉淀。這篇構思精美的散文,無處不飄蕩著一個古老民族的成熟文明的芬芳氣息和文理縝密的厚重質感。抒寫的對象是羌族的一個村莊——桃坪羌寨,它是獨立的,也是與整個民族的智慧、精神和意志緊密相連的,從這里可以準確無誤地看出民族作家的民族態度,桃坪羌寨是羌族的村寨,是千千萬萬個羌族村寨中的一個典型和集中,而不僅僅是桃坪人自己的一個村寨。事實上,很多時候——借此機會把話語蕩開一點來說,這個村莊在旅游開發之后,常常就覺得羌族只有一個桃坪羌寨,其余村莊和人群仿佛頓時都成為了贗品,或者退居次要,不關痛癢,這些潮汐般奔涌而來的族人和游客們,仿佛就是為了一個目的,尋根和拜祖,這種幼稚、令人痛心、充滿揶揄意味的認識,也發生在另外的村莊,譬如曾經的“西羌第一村”,譬如分布在岷江峽谷高低深淺不同的“點”,都在宿命一般暴露著“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狹隘與偏頗。這些都與作家所構筑的寫作意旨和民族精神,多少有些背離和傷害,筆者祝愿《西羌古堡》有更多讀者和民眾受到作家高尚情操的普遍超度和真正沐浴。
主題三:
“以谷運龍,以農興幫”的那顆心
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交相輝映的今天,每一個中國人的文化涵養、道德品質和人生理想,都有著不可動搖的優秀而且堅貞的一面。尤其是在卓越文人的骨子里面,深藏著中華民族最可寶貴的民族基因,“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為官一任就要“天下為公”,兢兢業業、嘔心瀝血“為人民服務”,為民族復興而拼搏一生。
谷運龍先生散文中,這樣言志抒情的質地淳厚的文章,在天地間寂靜的時光中,放射著他金子一般華美而高潔的光芒。《谷運龍散文選》有這樣一段自述性文字:“長期從政,余好文學。二十五載,文政合一,以政附文,以文承政。政田盈實,文土禾瘦,喜在其中,悲亦在其中。人誠而笨,文實而拙,如有寡喜者,亦吾之大幸也。”這是四川少數民族作家選集版本上的話語,文辭簡潔而客觀,情意謙遜而真誠。——客觀的是谷運龍先生一直從政,從局長、部長、主任、縣長,到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人民政府副州長,中共阿壩州委常委,所謂“政田盈實”的一個事實印證;——謙遜的是一個作家心血澆灌的作品長期沉默和忠貞守候,一個作家人生境界的淡薄瀟灑和謙謙君子的風范,此之謂“文土禾瘦,喜在其中,悲亦在其中”。
但是,這里側重要解讀的,是一個民族作家的政治情懷——“二十五載,文政合一,以政附文,以文承政。”這是文學(文化)與政治在作家、州長谷運龍先生身上的相互影響和彼此滲透,也正是“2004人文四川名家論壇”活動中,武俠小說宗師金席先生在游覽九寨溝時,為谷運龍先生親筆書寫的藏名題辭:“以谷運龍,以農興幫”。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種植稻谷是農業之根本所在,而龍則是華夏民族的一個象征和隱喻,這個題款充分表達了著名作家對于時任地區行政長官的谷運龍先生們的美好祝愿和懇切希望,抓住國家基礎,解決吃穿問題,一個國家才能夠從根本上獲得振興和復蘇。事實上,谷運龍先生一直以來并沒有放棄“修身、齊家、治天下”這個傳統文人的人生修為和價值取向,滿懷理想地對地方經濟和文化發展進行了卓有成效的人文關懷和根基建設,在《想說的幾句話》、《路標》、《壤塘的路》、《掛在蘋果樹上的黑色幽靈》、《草原駕駛來紅帆船》、《扎西德勒,圣地阿壩》這些篇章中,讀者的心靈都可以細致、清晰地觸摸到谷運龍先生行走山水、情系故土、建設家園的慈悲心懷。
《掛在蘋果樹上的黑色幽靈》是一篇震動心肺、發人深省的文章,岷江流域剛剛興起的農村果木經濟,突然遭遇到新經濟形勢的嚴峻打擊,呈現出一片神鴉社鼓的沒落景象,“那些掛在樹上的木乃伊一般的蘋果震懾了我桃花水一般泛濫的心”,昔日引以為經濟支柱的芳香的蘋果,如今已然殘花敗柳,“一些半山村寨的蘋果價賤到幾分錢一斤,甚至喂豬豬也不吃”,沉重的現實景遇,深深的社會責任感和民族責任心,觸發著一個作家的良知,不得不去嚴肅關注、反思,并且引領人民群眾走出陳腐的觀念,去努力實現朱镕基總理阿壩行所提出的十六字方針——退耕還林、封山綠化、以糧代賑、個體承包,將農民的生存方式與國家長久的決策融成一體,同呼吸共命運,互為因果骨肉。在文章最后,作家提出了一個切實有效的解決辦法:“謀求政府與農民的一致是重要的方法,把農民的選擇與政府的推薦有機地結合起來,注重科學雨露的吸納、注重服務陽光的照臨、注重精細管理。”只有經過這樣冷靜的思索和實際的行動,才有可能最終實現“以農興幫”,“以谷運龍”的宏偉目標。
牧區建設同樣牽動著千家萬戶,這是打破根深蒂固的傳統生活習性的一種鼎新之舉,讓游牧的歷史宣告停泊,讓現代文明的氣息接納古老的族種。《草原駕駛來紅帆船》就是這一探索階段的成功告白。多么富有詩情畫意的文題啊!綠綠的草原一片遼闊,一艘一艘的紅帆船從天邊飄逸而來,組成一幅幅浪漫的畫面,而這些畫面就是逐水草而居的族群的家園,客觀真實地抒寫出了黨和政府關心民眾的歷史事件,也反映出了一個民族作家對于人民大眾的貼心關愛。而《扎西德勒,圣地阿壩》是這系列散文中思想最為成熟圓潤、情感最為熾熱深遠的一篇,既有社會文化的積淀,又有自然山水的貢獻,完美地跳動著“以谷運龍,以農興幫”的那一顆心。這一道思想的光焰,燭照著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這一片熱土,讓讀者看見了一個完整的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有著無數偉業的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也有著無法躲避的傷痛的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自始自終蕩漾在寬闊而堅韌的文字之中,不改癡情的是作家高風亮節的政治信念和任重道遠的民族理想,尊重并且利用好獨特的民族文化和奇異的自然資源,看清歷史與現實形成的深重災難和楚楚憂患,堅定前仆后繼的樂觀通達的信心,與時俱進,在“旅游富州,水電強州,綠色立州,科技興州”發展戰略的正確指導下,做好無愧于時代、無愧于國家、無愧于民族的工作,微笑著去面對騰飛的各種歷史契機和風起云涌的子孫后代。這些骨肉升華、心血凝結的動人篇章,在歷史前行的步伐中,必然鼓舞并陪伴著無數滿懷理想和腳踏實地奮斗終身的人們。
主題四:山外世界的輝煌與憂傷
確定這個主題并且下筆書寫的時候,歌手德乾旺姆的歌聲就開始在耳畔回旋:“我要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這首歌適時地反映出了在改革開放的歷史時期,每一方寧靜的池水一樣的山村,每一個心中萌動夢想創造奇跡的山里人,都想以嶄新的方式來呼吸,思考和行動。再直接一點,說到人生,錢鐘書先生早在《圍城》里借蘇文紈的話,已經概括并且現實地影響著無數人的人生:“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婚姻也吧,事業也吧,大都如此。”我想也只有“圍城”這種“沖進去”與“逃出來”,世界才會這般的鮮活,流動和豐富精彩起來。
肩負民族話語權的民族作家也是如此,他在身心上代表著一個民族冥滅的過去現在甚至未來,他經歷,他思索,他孤獨,他憧憬,他忠貞無悔,他堅持不懈,但是,他涂滿心血的寫作必需從形而下的狀態中跳將出來,從形而上的對面去智慧地審視自己,瓦解又重塑縈繞生命的故土的山山水水。
山外的世界是一個引子,遙遠的時空是一種調劑。谷運龍先生寫作情懷的“沖進去”與“逃出來”,無不刻畫出山外世界攝人心魂的霸氣與輝煌,卻也每每牽動著作家峻毅悠長的反思和渴望改造現實的憂傷。更主要的,這一部分散文主旨的形成,是作家日夜養成的寫作觸角在新的領域的自由伸張,文化眼光在社會生活中一種自然擴散和必然進入,這讓讀者更有興致地伴隨作家的情思,一同走向岷江以外對歷史與現實的鑒賞、覺醒和幽思。
在《感悟北京的輝煌與憂傷》中,作家邁動著堅定沉穩的步伐,徜徉在北京頗具典型的歷史文化底蘊的長城、定陵、頤和園和故宮,一顆敏銳而智慧的心一反常人通俗的喜悅和膚淺的自豪,從整個中華民族早已形成的歷史文化及其對未來長久影響的層面上,深切地感悟到了“北京有很多的輝煌,都成熟于歷史故事的憂傷之中。這些輝煌的憂傷或憂傷的輝煌蒂落之時,總沉甸甸地把中國大地敲得山響。”在這種舉重若輕的開篇中,預示著還有多少縱橫開闔、波瀾壯闊的思想和意蘊深長、獨辟蹊徑的表達,在若有若無地等待著高山流水的眼光和超凡脫俗的口味,去怦然心動,去指認唱和。“長城把一段十分漫長而晦澀的中國歷史打磨得光潔如玉。我愛長城,我又恨長城。”多么矛盾而深刻的情和愛,較之地下的定陵,“長城是一種久遠的沸騰、生命的激蕩、民族氣質的堅韌不拔,定陵卻是一種死亡的鋪排、寂寞的憂傷、大度的揮霍。”更兼“頤和園因皇帝而洋洋灑灑地在歷史的長河中流動著優美和壯麗,頤和園也因皇帝而凄凄涼涼地在歷史長河中沉淀著羞辱與茍且。”驕傲與心痛,美好與落寞交織在一起的全部心懷覆沒著作家,刺激著讀者。而作為威嚴顯赫的政治中心、富麗堂皇的藝術殿堂、極盡奢侈豪華的皇家駐地,在作家冷峻刻骨的眼睛里,也只落得如此水到渠成一般簡明的嘆息——“故宮真可憐”。這是有著嚴肅思想的作家對于傳統中國歷史文化遺跡的一份關照,肝腸寸斷的一席對話,也是對于“歷史不可重復”的未來的一種敲擊和關懷,剩下的謎底也許只有等待明天才可能知道答案。
走過歷史的輝煌與憂傷,再走進現實,到改革開放之后脫穎而出的溫州和脫胎換骨的大連去看一看,也到旅游經濟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張家界和云南去走一走。《感悟溫州》是對于新時期在東南沿海成就的一次檢閱和總結,對于新興城市理性的審讀和珍愛。可以說,在中國大地上,溫州是發展地方經濟的一個成功范本,完全可以用以參考、吸收和借鑒。從瘦水寒山孕育的溫州、短缺經濟成全的溫州、市場經濟養育的溫州、名牌戰略輝映的溫州、全球經濟提升的溫州、“四千”精神鍛鑄的溫州,一直寫到最后——值得我們感悟的溫州這七個章節,作家追溯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溫州,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走來,直至出落成一個意氣風發的鮮活的溫州,其中對于人們的思維模式、智慧膽識、戰略眼光、民間與政府的相互支撐,都做了翔實細致的敘寫、闡述和認真嚴肅的思考。溫州,在五十年代是對臺前線,六十年代是‘文革’火線,七十年代是建設短線,它是千千萬萬中國城市在特定歷史時期的一個真實縮影,也是改革開放這棵大樹上凝結的一個豐碩的成果。相對而言,《綠浸入心話大連》中的大連,是中國北方一個舉足輕重的港口城市,既有獨立的思想,也有包容的胸懷。歷史和未來,大陸和海洋,中國和西歐,傳統和現代在這里形成交織和共鳴,輕重有序,舉止得體,規劃和建設步調一致,處處張揚著生命的聲音與色彩,以至于作家“離開大連都已經好幾天了,大連卻幽靈一般如影隨形,魂也似丟在了大連,也幽靈一般飄飛在大連的婆娑的綠意之中。”綠色這個代表著無窮生命力與創造力的色彩,幽靈一般穿行在大連,不知不覺邊入每一個前來觀光、考察、學習、生活、工作的心,并且時時迸濺著作為一個國人的無比自豪、幸福與感激。
如果說《感悟溫州》是一曲鏗鏘激越的命運交響樂,那么《綠浸入心話大連》就是一首活潑典雅的浪漫抒情詩,《張家界轎夫》該是小品,《飄逸在云南的情思》是舞蹈。而今的張家界早已是名冠全球的地質公園,但是,在《張家界轎夫》這篇旅游散文中,人間的麻辣酸甜苦彌漫字里行間,作家的筆墨觸及到了一個沉重的現實,那就是旅游開放對于當地居民的影響和刺激,反映出了金錢與人性之間的一種較量,青年一代對于知識和誠信的丟失,普通腳夫與旅游管理的巨大反差,給人以不盡的傷痛和憂思。《飄逸在云南的情思》在幾分輕快明亮的節奏中,也演繹著苦澀憂傷的調子。這些一路走來,一路抒情敘事的散文,帶給讀者的有新鮮的視野,也有沉悶的氣息,像中國傳統文化的陰陽八卦,黑白相間,生死相連,滋味綿綿。
山外世界這類題材中《都市新貴》和《人妖》屬于另類,因為上述篇章是中國大地上有章可循的行政概念和約定俗成的歷史名稱。《都市新貴》是所有都市現象的一個泛指,側重把握和抽要概括。新貴者,一為股票,一為信息。“外國人到了上海,股票也便飄過了海,在中國的土地上尋找生根的土壤。”卻免不了遭受枯萎渴死的命運,只有在改革開放之后,“她來了,撒一路鮮花,她來了,甩一路笑語。她來到了大上海,來到了新深圳,來到了成都,來到了全國所有的大城市,甚至也來到了岷江上游。”股票到來是促進經濟活躍的一件好事,但也必須充分認識其客觀的雙面性——很多人“只看見她的風騷,卻沒有發覺她的冷酷無情。”信息依然,“城里有了專門從事這種營生的先生,戴了高檔的太陽鏡,穿了名牌的西服,待價而沽,利潤豐厚。”作家最后斷言,“以后的世界是信息的世界,誰占有信息,誰就找到了撬動地球的那個支點。”從正反利弊的角度,審視著城市新貴的面貌和本質,警惕著城市新貴以高入云天的姿態出沒于岷江的山水之間。
《人妖》則應該歸入域外散文之列,這是作家走出國門,深入異域的一次心魂悸動。東南亞是經濟發展相對滯后的一個地區,屬于第三世界,而泰國就是其中之一。吸引世界眼球,促動泰國經濟騰飛的,除了毒品(當然,作家是沒有這么戲說的),“人妖”表演就是其國家經濟基礎的主要支柱了。然而,這是怎樣一個頗能反映國情的“表演”呢?讀了《人妖》之后,真是叫人觸目驚心,齒寒心涼。作家的眼光一直追隨著“人妖”孕生的一切因素,從家庭基礎、個人命運、國家制度、國際需要等多種角度進行客觀的敘寫和暴露,對這些“人妖”的短暫的一生寄予了深刻的同情和不滿。在泰國旅游,觀看世界獨一無二的“人妖”表演,不但沒有滿足一個普通人獵奇的心理,反而引發了作家一腔嘆天憐人的情懷。“盡管說,她們剛柔與共,男女相濟,但也僅僅是性別外觀的變異,而未到人性的變異。”你看,“在舞臺上,她們是清麗而婉約的;與你照相時,她們是典雅而端莊的;然而她們的人生又是凄慘而悲壯的。”對于這種踐踏青春、無視生命、磨滅人性的表演與夸張,毫無休止之意的誕生與延續,作家的態度是鮮明而且決絕的:“我再也不敢去想她們了,一想她們,洶涌的海水就陡然間沒過頭顱,成群的鯊魚撕裂著我的五臟六肺;我再也不敢去看她們了,一看她們,熊熊大火就頃刻間迷茫了視線,無數火苗燒灼著整個身軀,她們是暴雨中無果的鮮花,她們是斷弦后凄婉的旋律。”讀者潛隱于生命中的心性也隨之幡然蘇醒,隨了作家雙手合十,一同“祈禱她們完美人性的早日回歸,生命之旅盡快延展。”
結語
散文創作歷來崇尚一個真實。情的真實,意的真實,文詞的真實。閱讀這樣的文章,有清風習習吹送,有陽光暖暖照耀,或冰雪,或雨滴,點點滴滴經過讀者滾燙的身心。閱讀就成了一種甘甜的滋潤,從文字的外面到身體的里面。這是傳統散文努力追求,以區別于其他文體的一種風格。新時期之后,散文的筆法開始有了耐人尋味的創新和發展。真實的人生也呈現出了爛漫瀟灑的迫切需求,文質兼美的散文層出不窮。
居處岷江上游的羌族作家谷運龍先生,在散文領域的創作是自由而自覺地肩負著一個民族的文學表達。真實的情懷來自真實的人生,真實的人生打造著真誠的散文創作,令人景仰的是這個作家為文、為人、為官的襟懷坦蕩和謙遜執著,這種品質源于作家扎根故土,從社會基層出發去關注整個民族狀態,并對個人人生的最好認同、維護和珍藏,最終成為這個缺乏文字傳承的民族的最可寶貴的一種財富,它的出現標志著羌族這個古老民族在千百年來文學領域內沉默狀態的徹底打破和嶄新的確立,因此,也必然成為當代民族文學中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篇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