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吧,也是這樣的深秋季節,我曾為尋找這座老屋迷了路。
那天的霧很大,前方的路消失在濃濃涌動的霧的深處,眼前是一片迷茫。當時卻也不驚不慌,任霧濕雙鬢,當自己是一個遠離塵囂的霧中仙子,甚是悠然自得。后來,一位在濃霧籠罩的田里勞作的大娘像普渡眾生的菩薩一樣為我指點迷津,我才得以尋到老屋跟前。大娘挎著筐拄著鋤頭慈祥地笑著,因了裊繞的煙霧,樣子竟有些仙風道骨起來,在我連連的謝聲中,她擺著手隱進霧里。
我回過頭,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幢呈門字型的頗有氣勢的古樸老屋,那,就是何其芳故居了。仰頭而視,我感覺自己真的到了人杰地靈的地方,也方明白自己先前的不驚不慌其實是一種無怨無悔的求索的心境。
今日再來,我心境依舊。
所不同的是,何其芳故居所在地——萬州區涼風鎮于三年前平添了一份繁榮,如果說這座老屋是一朵深谷幽蘭,那么這種繁榮當是蘭花溢出的芬芳了。是的,老屋是昔日的,生活卻是不停地向前了。
何其芳先生的故居其實只剩一壁斑駁的老墻和一扇闊大威儀的石門了,夾門而起的是一幢幢嶄新的樓房。石門高高在上,連接地面的是十余級齊整的石梯,石梯下是一塊平整寬闊的用石條精心砌制的地壩。地壩分明由兩半組成,一半土褐色一半灰藍,土褐地面的石條橫砌,灰藍的石條豎列,平滑規整、渾然天成。據在此居住的何其芳先生的堂弟何元禮老人介紹,橫石條是何其芳先生還在家時就已砌好的,距今已有近百年歷史了;豎石條是解放后為加寬地壩新砌的。我望著石條橫豎交界處,不禁驚嘆一塊地壩竟拼接著兩個時代,見證著世紀滄桑。
再一次佇立,再一次沉默。
三年前立于此,我的沉默是對何其芳故居冷清的失落;三年后的沉默卻是對其改換門庭的悵然。
81歲的何元禮老人須眉染霜談鋒甚健,他眉眼齊笑著說:“何其芳家解放前很富,是地主。何其芳小時候很聽話,喜歡一個人悶頭看書,十七八歲就走出家庭參加了革命,那,就從這條路走出去的——”
他抬起手臂,手指指向地壩下一條通往外面的彎彎曲曲的小路,然后,回過頭接著說:“解放后,國家把他家定為革命家屬,這里經常有人來參觀,國內國外的都有。這些年,日本何其芳學術研究會還專門來這里搞過研討……我們的生活啊!現在國家政策好,當然是越過越紅火哦!”
說到最后,老人爽朗地笑出聲來,我聽著如聽一首娓娓的歌。老人褐色的臉上洋溢著豁達和樂觀,面對這樣一張蒼勁的臉,我忽然為自己先前的失落和悵然而羞愧,腳下的地似乎愈發堅實起來。曾經,一個錚錚少年,就是踏著這塊土地走出去的,他一去沒回頭,只留下一種精神在這鄉這土、在眼前這位老人、在家鄉男女老幼的臉上閃爍。
還有,就是那供世世代代的人反復吟唱的詩句——
生活是多么寬闊
生活是多么芬芳
凡是有生活的地方
就有快樂和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