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過,和往常一樣,王喬臥在藤椅里,雙腿交叉架在辦公桌上打著盹。
一般來說,他會不時地被電話鈴聲驚醒,而這天,他的第一個盹是被一雙手打斷的。
那雙手輕輕拍在王喬左肩上,王喬一巴掌揮過去,想把那手撇開,卻聽到有人在他右耳邊大聲說:“李市長來檢查工作了!”
王喬把頭向右一偏,哦,市人事局長,將自己送到五龍鎮來鍛煉的就是他。
王喬又把頭向左一偏,這邊站著的,想必就是剛才拍自己的李市長。
把頭擺正后,王喬才慢條斯理地說:“領導都下村去了。”
人事局長厲聲道:“王喬,你是鎮長助理,上班時間,你在做什么?”
王喬懶洋洋地回答:“沒看見我在睡午覺嗎?”
人事局長揚起下巴問:“又不是夏天,你睡什么午覺?”
王喬也不看他,換個姿勢,把左腿拿上來壓在右腿上,仍舊懶洋洋地回答:“你眼里是什么季節,我不知道。可在我這個學城市規劃的鄉鎮干部眼里,現在就是夏天,日頭正毒著呢,我天天被煎著熬著!”
人事局長瞥了王喬一眼,隱隱笑著,說:“是你的心天天在受煎熬吧?哼,才來兩個多月,就覺得委屈了?告訴你,我們市里在鄉鎮一干二十多年的干部多的是!”
“他們中沒一個叫王喬的吧?沒一個是學城市規劃的博士吧?”王喬撣著一塵不染的襯衫說。
一直沒開腔的李市長,這時再一次拍了拍王喬的肩膀,問:“為什么在值班的時候睡覺呢?”
王喬晃著腦袋回答:“值班的任務就是接電話,電話鈴沒響,你讓我做什么?”
人事局長似乎忍無可忍,拍著桌子吼道:“小同志,請注意你的態度!”
李市長朝人事局長揮揮手,嘆息一聲,說:“佛家講究心里有佛眼里才有佛,道家講究心里有道眼里才有道。一個人心里有春天眼里才會有春天。一直以為二十多歲的博士,肯定比我這個四十多歲的老本科生站得高些、看得遠些,想不到啊……王喬,安排你下鄉鍛煉,是我的意思。看來我錯了。或許你也清楚,你原本分配在省建設廳,是我把你搶來的,現在還屬于借用!這樣吧,我三天后要去省里開會,你跟我去省建設廳報到吧。”
話音剛落,王喬雙腿一收,“啪”地落在地上,身子跟著挺立起來,仰望著李市長驚喜地問:“是真的嗎?我明天就可以離開這個巴掌大的鄉鎮?”
話一出口,王喬滿臉的興奮突然消失了,他張著嘴愣了好一陣,才結結巴巴地說:“難道您……安排我下鄉……還有……別的意思嗎?”
李市長側過身子,面對全市公務員辦公室里都有的《古城文物景區分布圖》,有些激動地說:“經過多年考察論證,我們市要發展,惟一的出路,是開發生態旅游,只有把全市的歷史文化、風情民俗、山水林木、經濟格局都裝在心里的人,才能把這盤棋下好。”
他平靜了一會兒,換個語調接著說:“一個人的心能容納多大,他的舞臺就有多大。如果你認定自己的舞臺只在一堆鋼筋混凝土中間,我還能說什么呢?”
李市長一行走了,留下王喬在空蕩蕩的值班室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突然響起,王喬回過神來,抓起話筒。對方說:“我們狀元村要規劃新區,明天開現場會,不知道鎮上哪位領導來?”
王喬脫口而出:“鎮長助理王喬!”
從那以后,王喬在辦公室里便“來如風,坐如鐘”,偶而有人在辦公室打盹,王喬會打著哈哈將人肩膀一拍:“春天來了,睡什么午覺啊?”
十年后,當王喬成為這座著名生態旅游城市最年輕的市長時,認識他的人回憶,打那次被一巴掌拍醒后,從建設局長到副市長再到市長,一路走來,他都是那么“春風得意”。